那一战，桐城又守住了。张献忠大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不得不解围而去。韦小乙所在的娃娃营死伤大半，他侥幸活了下来，带着那道箭伤留下的疤，也带着城头那个少年官员不屈的身影，成了他颠沛流离的生涯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奇异印记。
世事如棋，乾坤翻覆。谁曾想，当年那个在桐城城下啃着霉饼、朝不保夕的小流寇，如今竟成了南明监国太子的贴身侍卫。而当年城头那个让他仰望、让他记住的少年县令，竟也曾身陷囹圄、曲折辗转，成了这“求是院”中的一员。
同僚？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看着迎面走来，对十年前那个城下的如蝼蚁般的小流寇毫无印象的杨尔铭，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韦小乙的心。
是恨吗？当年城头射下的箭矢，砸落的滚石，夺走了他多少一同挣扎求生的兄弟？可那少年，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守卫他的城池。恨意竟有些模糊不清。
是敬吗？那份在绝境中挺直的脊梁，那份孤军独守孤城的忠勇，即便是在敌对的立场上，也值得一声“好汉”的赞叹。可这敬意，在如今这诡异的重逢下，又显得如此荒诞不经。
命运这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这两个本应在乱世中永不相交的点，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捏合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为同一个人效力。一个是城头浴血的少年县令，一个是城下挣扎的娃娃流寇，十年烽烟，城头变幻大王旗，最终却都成了这位“太子”朱慈烺麾下。
杨尔铭感受到了他异样的注视，微微侧过头。他的目光平静，带着一丝询问，扫过站在阴影中的韦小乙。那眼神清澈，带着文士的儒雅，还有几分历经磨难的疲惫与沧桑，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桐城城下见过的这个少年的记忆。
韦小乙避开目光，迅速垂下眼帘，脸上那丝因回忆而泛起的涟漪瞬间平复，重新变得如岩石般冷硬、漠然。他对着冯可宗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退入回廊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尔铭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便将这微不足道的插曲抛开。眼下，如何面对监国殿下的单独奏对，才是他现在心中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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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府深处的一处偏厅，如今已被清理出来，暂作监国朱慈烺处理机务之所。厅内陈设简洁，不似正堂那般奢华。一架屏风，数张官帽椅，当中一张花梨木书案，上面摊开着一张舆图，书案一角，放着一份刚刚由兵部快马送来的军报。朱慈烺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启禀殿下，前广东道御史杨尔铭奉召候见。”
“宣。”朱慈烺并未抬头，声音平静无波。
杨尔铭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