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四月初五
九江城内,因为左军焚掠造成的火灾刚刚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的气味。昨日,趁着袁继咸到左良玉营中赴宴未归,袁继咸手下的督标营总兵郝效忠、郭云凤借机发动叛乱,里应外合,夺取城门之后,迎左军入城。当夜左良玉去世,左梦庚秘不发丧,又扣押袁继咸,将他和柳敬亭、苏昆生一起软禁了起来。
袁继咸的督抚衙门的官厅之内。左梦庚坐在最中间的座位上,两旁分别坐着监军黄澍、幕僚胡以宁、总兵金声桓、张应祥、李国英等左军众将,以及刚刚投效左梦庚的郝效忠、郭云凤等人。他们之间刚刚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左梦庚阴沉着脸,金声桓一脸怒意,众将则沉默着观望,任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这间官厅里,被诡异的气氛笼罩着。
“我还是那句话,宁南侯生前最后一道命令,是让我们停止向南京进军,在南京修筑壕垒,准备迎战清军,死守九江。侯爷当时说得明白,在场诸将你们都是亲耳听到他是怎么说的。侯爷对我恩重如山,反正我得听他的话。”金声桓斩钉截铁地表明了立场,他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众将。
左梦庚斜靠在太师椅中,死死地盯着金声桓,一脸戾气。他没有说话,转脸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应祥:“张总兵,你的意思呢?”
张应祥连忙站起来,躬身道:“侯爷虽有遗言……但如今侯爷去了,当家的是小侯爷,这支军队仍然是姓左的,我自然是听小侯爷的。小侯爷说留下就留下,小侯爷说往哪里走,我就跟着往哪里走。”
金声桓朝他瞪了一眼,左梦庚则满意地点点头,又指了指李国英:“李将军,你觉得我们是该留在九江,还是继续进军啊?”
李国英站起来抱拳:“回小侯爷话,我自然也要听小侯爷的。而且现在形势对我军极其不利。闯军前锋白旺的前锋已经在九宫山一带,他的前哨和我后卫部队已经发生了数次交锋。这伙人饿鬼似的,正在四处打食。肯定会朝九江这边过来。宁南侯是叫我们抵抗清军,但在碰到清军之前,我们得先扛住闯军这波。据前哨回报,这部闯军是当时李自成留在襄阳的一支偏师,大约有七万人上下,会合李自成从潼关带来的残兵,估计怎么着也有十万左右。而且襄阳这支军队,没有参与北上作战,战力、建制都保持完整,很难对付啊!”
此话一出,厅里响起一片哗然。显然在这些左军将领心里,对闯军的战力一直有所畏惧。
李国英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就算我们能扛住闯军的进攻,后面的清军呢?闯军为什么会一路败退过来?还不是打不过鞑子吗?据之前军报,闯军十几万人守着潼关天险,被清军两三万人击溃,可见清军和闯军之间的战力差距。我想请问大家,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手下的部队,和闯军比如何?和清军比又如何?清军现在就追在闯军屁股后面,就算我们能扛住闯军这波进攻,然后呢?以我疲敝之师再去硬抗清军的精锐主力?我们能赢吗?”
他的话,再次引起厅内诸将议论纷纷。左梦庚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李国英继续说:“好,就算我们此时仍有些许战力,依靠九江坚城固守,但是兵谚常云:孤城不守。援兵呢?后继的粮饷呢?我们现在还能依靠朝廷吗?没有援兵,没有粮饷,我们拿什么作战?就算我等肯死战,我们手下的兵肯战吗?再说了,南都诸公,向来视我等如草芥,我等此番举起义旗之后,更视我等为仇寇。我等为大明在此拼死力战,南京诸公恐怕巴不得我们跟闯军、跟清军拼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相信大家都知道,清军这次分两路南下了,追在李自成屁股后面的是英亲王阿济格,还有一路是豫亲王多铎,他正从归德出发,目标就是江南。但是马士英不调兵去守宿州、徐州、淮泗,去迎战多铎,反而是把黄得功等精锐全部调来对付我们。你们说,我们现在能相信朝廷吗?万一我们在这里死战不退,黄得功、刘良佐却反从我们背后插我们一刀呢?”
这句话一出口,厅内一片死寂。每一个人都能感到这种腹背受敌的绝望。而且江北四镇之间火并内讧的事情时有发生,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
“再说难听点,就算黄得功、刘良佐还有半点良心,看在大家都是大明军队,不捅咱们这一刀,但是大难临头,你们相信他们能为咱死扛清军,保护咱们左右两翼和我们的退路?如果南昌、安庆失守呢?九江就是兵书上说的绝地啊!”
众将纷纷摇头,都觉得他说得没毛病。大明军队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设身处地,换个位置。他们也不会为了保护黄得功、刘良佐而拼死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