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邹之麟指着冯可宾吹胡子瞪眼。“你啊!亏你想得出这‘鱼目混珠’之计。左良玉向来跋扈,如今又找借口兴悖逆之师,你居然为他的使者来做说客?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冯可宾嬉皮笑脸:“我这不是捉了他的奸细来送于你了嘛。你后面怎么办,我管不着。”
邹之麟一时气塞:“你……胡闹!”
冯可宾压低声音:“就许你做大明的忠臣,我就做不得?”
邹之麟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冯可宾得意地说:“嘿嘿,你是大明的忠臣,却不是弘光的忠臣。邹虎臣啊、虎臣兄!你我多年画友,你就别在我面前演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欲效仿汉朝丙吉护病已,春秋程婴救赵氏孤儿之故事。你这中城狱啊,现在就是藏孤山啊!”
邹虎臣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点着他:“你……你……”
冯可宾继续说:“不得不说,先是那出公祭先皇的大戏,又用‘太子鸭‘、‘琉璃河豚脍’’,来暗证这太子之真。要不是有你假监管之责、行监护之事,谁又能策划出如此精妙的计策?虎臣兄,你为了保先帝血胤,煞费苦心啊!请受小弟一拜。”说完,对着邹虎臣深深一拜。
邹虎臣张口结舌。
冯可宾忽然正色道:“福藩自践祚以来,可曾有一日以中兴明主自励?可曾有一刻以天下生民为念?信用奸邪,无道荒淫,强索民女,剪灭天伦,逼死童妃,最可恨是拶勒太子,指真为伪,欲倾先帝血胤。值此社稷危如累卵之时,宁南侯振臂一呼,是为救太子,清君侧,看似犯上作乱,实则是拨乱反正,挽救我大明天下的不得已之举。柳敬亭、苏昆生,虽是优伶贱籍之人,犹能冒死行这忠义之事,我等士大夫,岂能不助其一臂之力?”
邹虎臣心里苦笑,心想:说弘光任用奸邪,你弟弟就是奸邪!你们冯家两头下注,倒是把我硬架到这条独木桥上了。一时也无从辩解。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唉,好吧。就让太子与他们见上一面吧。”
卫明踏入邹之麟书房,见到柳敬亭正在给邹之麟和冯可宾说书。
“……只见左帅把那丈八蛇矛,舞得是虎虎生风,泼水不进。在那金兵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远远看到那野猪皮,坐在那龙纛之下,周围护着八个额真,六十四章京。野猪皮道:那是谁的部将?好生了得!谁与我将他擒来?当时就有一个巴牙喇章京名叫乌拉秃噜皮叫道,大王莫要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末将这就去将他的人头拿来,献于大王帐前。就见这乌拉秃噜皮身高八丈开外,腰有咸菜缸那么粗,力大无穷,使一把开山大斧。拍马杀到左帅跟前,也不搭话,一斧子就劈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左帅一个苏秦背剑,哎哟喂,没背好,这鞑子有些本领,一斧子就擦着左帅的后脑勺就过去了,削掉他头顶红缨,左帅心说,好险啊,这鞑子的剃头手艺,比那扬州师傅还快上三分。左帅趁他一招放空,擎起丈八蛇矛,就是一戳,一下子把这鞑子的脑袋瓜子也给戳下来了……这位看官要问了,这左帅明明用的是丈八蛇矛,如何能将这鞑子的脑袋瓜子戳下来?原来,左帅这丈八蛇矛上呀,挂着一把切菜刀啊!”
这一段,说得妙趣横生,着实有趣,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看到卫明进来,柳敬亭和苏昆生连忙跪下向他行礼。卫明连忙扶起:“两位老伯不可如此大礼,两位历经艰辛,冒险来这金陵,足见忠义之心。”他又扭头看到旁边立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锦衣卫,故而不由多看了两眼。
邹之麟为卫明做了介绍:“这一位是锦衣卫都督冯可宗的兄长,太常寺少卿冯可宾。这一身衣服呀,是他偷来的。太子莫要当真。”
冯可宾也是一揖到底,他生性诙谐,就开玩笑说:“我和可宗亲兄弟之间,能叫偷吗?不小心衣服穿错而已……”
众人又是一乐。分宾主坐下之后,柳敬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首先解释了左良玉为何要起兵的原因:马、阮翻先帝所定逆案,任用阉党、排斥清流;卖官鬻爵、任用私人,把持朝政。借三案株连蔓引,扫除异己;强索民女,希图选进,又阴募死士、充任禁军,用来监视皇帝,曰废立由我。最关键的,将先帝已立十五年的储君,付至幽囚,妄图谋害先帝血胤……所以不得不起兵靖难,“救太子、清君侧。”然后他又替左良玉请罪,因为事态紧急,起兵仓促,为了不使将士疑心,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伪造了太子血诏,以此激发军心。最后提出这次来的真正目的,希望能拿到一份太子亲笔的“衣带诏”。
卫明耐心听他说完,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不管后世如何认为左良玉是找借口起兵,实际是有其他目的。但是不得不说,从左良玉的角度,起兵讨伐马士英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甚至能够得到很大一部分人的认同。而从柳敬亭、苏昆生这些人来说,只是被内心一股忠义的精神力量支撑,甘愿冒死,却不能够看到更高层面的战略格局。
柳敬亭见卫明一时呆立,并没有如他预期中出现喜悦、赞许的表情,反而一脸凝重,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有些急切地催促:“殿下!如今宁南侯二十万大军,正夜以继旦,沿江而下,您这一纸诏书,将激起二十万将士忠义血勇,为您作战,早日将您解救出这囚牢,将这天下交还到殿下手里。小老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将这一纸诏书送到左帅手中。殿下,写吧……”说着,就自顾去书桌上摊纸研磨。
苏昆生看到卫明露出犹豫的神情,轻轻推了推柳敬亭胳膊:“柳兄,稍安勿躁,且听殿下圣意。”
卫明目光扫过二人,缓缓地说:“柳老、苏老!二位先生不顾年迈,甘冒奇险,千里潜入这龙潭虎穴,只为见孤一面。此等忠肝义胆,孤心甚感,铭刻五内!”说完,对着两人深深一揖。
柳敬亭:(激动地)殿下!那还等什么?咱们……
卫明语气陡然凝重,打断他说:“然而,这衣带诏,孤不能这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