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何时南下?卫明在记忆中竭力搜刮着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试图推算出自己执行逃亡计划所剩的时间。他清楚,弘光朝廷仅有一年国祚,而今天已是弘光元年三月十九——他必须加快行动。
连日观察下来,那个名叫杨大壮的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此人表面粗豪,带着一股子江湖气,可内里却精明细致,甚至有些市井的油滑。不过,他对“太子”的身份显然深信不疑,言语举止间透着毫不设防的友善,甚至带着几分下意识的讨好。
卫明决定再推进一步,将这条人脉牢牢抓在手中。于是,次日中午杨大壮前来送饭时,他做出了一个让对方愕然的举动——开口借钱。
“殿下……您要向卑职借银子?”杨大壮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连日来多蒙杨都头照料,想备些酒水聊表谢意,奈何囊中羞涩……”卫明面露赧色,语气为难。
“嗐!”杨大壮恍然大悟,以为是太子嫌弃狱中伙食粗淡,想打打牙祭。“殿下想喝酒,吩咐一声便是!我立刻让手下儿郎去买来,何须一个‘借’字?”
卫明连忙摆手,神色转为肃穆:“实不相瞒,我是想请都头派人替我采买些香烛、纸钱、酒菜、时令瓜果等祭品。今日……乃是先帝殉国忌辰,我身陷于此,无法亲至陵前,只能于此间遥祭。这钱,必须算我借的。”
去年三月十九,正是崇祯皇帝自缢煤山的日子。
杨大壮猛地一拍额头,满面懊悔:“哎哟!瞧卑职这记性!殿下仁孝,是卑职糊涂了!”他心下顿时了然,太子祭奠生父,这采买香烛纸马的钱,确实不便由他人代出,此乃人子孝心。
“卑职明白,这就差人去办,定挑选上好的送来。”
中城兵马司衙门坐落于内桥以北的闺奩营,地处南京城核心繁华地段,商铺林立,货物齐全。不多时,卫明所需之物便已备齐。杨大壮办事确实周到,除列明的祭品外,还额外备下了一套白色麻布孝衣孝帽,并特意命人赶制了一块崇祯皇帝的灵位。
“杨都头,在此拜祭先帝,恐对狱神不敬。能否另寻一处清净之地?”
杨大壮略一思忖,觉得在理。在狱神庙里祭拜皇帝确实于礼不合。此事不大,他自觉能做主,无非是点香磕头之事,便未再上报叨扰邹之麟。他当即指挥手下校尉,在衙门大院中安置了一张长条桌案,摆好祭品与灵位。
卫明换上孝衣,额前系上白色布带,神情庄重地亲手点燃香烛,伏地叩首。
太子既行祭拜大礼,兵马司内的校尉、军士、典吏、书办等人,岂敢怠慢旁观?众人纷纷出来,依序跪于卫明身后,随同行礼。一时之间,院中人头济济,气氛庄严肃穆。
卫明感觉气氛已然酝酿到位,便开始放声痛哭。他虽不通古礼,但在现代医院工作中,早已见惯生离死别的悲恸场面。起初只是模仿,干嚎数声,可哭着哭着,想到自己莫名穿越至此,与父母亲人、挚爱女友永隔时空,他们不知该如何担忧挂念,而自己在此孤身一人,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思及此处,悲从中来,泪水竟如决堤,哭声里充满了真实的凄惶与无助。
真情实感的痛哭,最具感染力。原本只是奉命行礼的杨大壮,受这悲声触动,想起国破家亡的惨痛与自身前途的渺茫,也不禁悲从中来,跟着嚎啕大哭,声震屋瓦。指挥使一带头,其麾下部属们更是受到影响,一个个泪流满面,哭声震天。
中城兵马司衙门白日大门常开,门外街市喧嚣,人流如织。忽闻衙门内传出如此规模的集体哀哭,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围拢过来探看究竟。得知是太子在此领祭先帝崇祯,许多百姓深受触动,自发地跪在衙门外的大街上,一同哀哭。悲声迅速传染开来,不过片刻,整条长街竟沉浸在一片悲泣之中。
“杨都头,请放这些忠义百姓进来,一同祭拜先帝。”
“这……殿下,人多易乱,卑职唯恐难以护得殿下周全啊。不如就让百姓在街上表达哀思吧?”想起上次太子擅自上街险些酿成大祸,杨大壮仍心有余悸。
“无妨,不可寒了天下忠义之心。请都头指挥手下,将中间正门关上,打开两侧边门,引导百姓从左门入内祭拜,再从右门有序退出。我相信以杨都头之能,维持秩序并非难事。”
“……卑职遵命。”太子将这顶“能力高强”的帽子扣下来,杨大壮实在无法再推脱。他只得迅速调派人手,按照卫明所言,引导街上百姓分批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