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洞庭,白日暴雨烈日交替,湖面水汽翻腾如蒸笼。
即便入夜,也需熬至午夜,待水汽凝结成落雨,方得一丝凉意。
这般黏腻湿闷,纵是阴神修士,若惜用法力护身,也倍觉不适,神识探查更被水汽所扰,范围与精度皆大打折扣。
流云观栖水真人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哪怕全天十二时辰维持周身清爽所耗法力,对于他的雄厚根基也不过九牛之一毛;
至于探查,手握师门赐下的寻灵梭,对龙属灵蕴感应尤为敏锐,足以弥补神识之困。
而自身神识则更多用于自保,哪怕被浓郁水汽从三十里许压制到二十里内,真有意外也足够反应了。
此刻,他五指如钩朝湖中虚抓,一条三尺长的棱鱼应手势而出。
棱鱼细鳞在夜色下泛着淡淡银光,但眼神空洞无一丝灵光。
栖水失望地将其抛回湖中,目光投向远处雾霭笼罩的岛屿大阵,对身旁三名同门道:
“原以为是窥探的湖兽,竟是个未开智的蠢物。”
一旁年轻女修栖月真人收回望向大阵的视线,右手一招,一枚乌黑飞梭落入掌中。
法目扫过梭身,她才开口:
“栖水师兄,此岛原为大湖中火山口,人迹罕至。四百年前才有个散修在此立宗,取宗名流珠,也才算有了岛名。
根据探灵索所取灵蕴,加之望气所见,师妹已能断定此大阵是水土防御为主,火行杀伐为辅,品阶已达皓月级巅峰,绝非寻常散修宗门所能布设的起。
含章师兄判断无误,此岛嫌疑重大。若真是……”
她脸色骤变,“以陆长歌行事之缜密,恐我等行踪早已暴露!是否先撤回南岸禀明含章师兄,再作定夺?”
“现在回去?”栖水摇头,“只能报个大阵情况。宗门必会增派人手探查,一来一回反而更易暴露。别忘了,已有三路人马折损了。”
他话锋一转,语带鼓动,“反之,若真探明此乃陆长歌藏身之地,可是和含章师兄一样的首功!
那样,便能进洞天见到老祖,能优先获赐晋阶阳神资源!
我的意思是,再靠近些潜藏,观察人员出入,最好能擒个活口逼问!”
他目光扫过同门,略有激将:
“当然,风险是有的。你们若害怕,可先行撤离,我留下监视。
即便撞上陆长歌又如何?
他能击败徐乘风,只能证明飞剑之术较高,但含章师兄也说了,他修为也就阴神中期,不过修了玄剑宗的太虚映月剑诀而已。
我等未必不能一战!纵使不敌,启用遁符脱身总非难事。”
“师兄,非是惧怕,乃求稳妥!即便逃脱,打草惊蛇,陆长歌必再度转移,岂不坏了宗主与含章师兄布局?”
栖月再次劝道,本想论下打败徐乘风的剑修有多可怕,但最终担心反而激起同门比斗之心,便求助的看向另两名男修,“两位师兄,你们看呢?”
中年模样的栖松听完,正欲和稀泥:“师妹顾虑有理,栖水师兄担心往返易露行藏也……”
话未说完,一道平和男音骤然在四人耳边响起:
“四位,不必争了。进阵来坐坐吧!”
“谁?!”四人悚然一惊,栖水厉喝。
“诸位不是想入阵查探么?正好进阵看看,替本岛主洗刷洗刷清白。”那声音不徐不疾,源头却在三里之外!
四人神识迟滞捕捉到方位,脸色剧变——此人竟悄无声息潜至如此之近!
“走!”栖水一声断喝,身上灵光暴涨,身形电射而出,全然忘了方才的那句“未尝不可一战”。
其他三人这才反应过来,也慌忙激发遁符,跟了上去。
然而电光火石间,冲在最前的栖水猛地撞上一片乌光,“砰”地一声被震回,瞬间与三人并肩而立。
乌光显形,赫然是森然剑气屏障!
此刻,四人神识才完全探明——周遭三里范围,竟已被一个巨大的剑光之球笼罩!
太虚映月剑诀!
眼见栖水师兄道袍裂开三道剑痕,面色惨白,精神恍惚,栖月咬牙凌空踏前三步,迎向那已逼近三十丈的人影,拱手道:“陆长歌?”
栖水此时已然回神,急声插话:“师妹,你认错人了!”
他也向人影作了一揖,“不知玄剑宗哪位高足在此清修?我等师兄妹路过惊扰,万望海涵!”
“眼力倒是不差,识得太虚剑诀。”人影轻笑,正是陆长歌,“贫道乃玄剑宗太虚一脉真传,徐乘风!人称小剑仙!”
“原来是徐道友!”栖水连忙拱手,“多有得罪,改日定备厚礼登门赔罪。今日...”
“赔罪这种事,何须改日?”陆长歌打断,语气转冷,“何况,世人皆知我徐乘风曾败于陆长歌!你师妹故意认错人,岂非有意折我颜面?四位,这就随贫道上岛一叙吧!”
栖水还想辩解,栖月已厉声道:“师兄,不必多言!他既现身,断不会放我们走!他敢现身,便有十足把握留下我等!”
她转向陆长歌,语速飞快:
“陆长歌!若你此刻收剑放行,回宗我必为你斡旋!
你入道由我等师侄漱玉引领;栖云师兄更与你相交莫逆,曾同伐君山并共探龙井;重明岛大阵也是含章师兄所布!可谓与我宗渊源深厚!
有这几人加上我们帮你说话,你再交出蛟龙蛋,未尝不能成我宗真传,他日一样有机会证就阳神!
若你一意孤行,今日出剑纵杀我四人,也不过多拖延时日,终难逃败亡!
何况,我四人都是阴神中后期,流云观所传同样高深,就算你太虚剑诀有成,你敢笃定能尽数留下我四人?
但凡走脱一人,天明之前,我宗太上必携避劫法器亲临流珠!”
“说完了?”陆长歌语气淡漠,“不错,很有道理。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越心虚话越多吗?那么,现在肯跟我入阵了么?”
至此,四人终于彻底死心,放弃了幻想,纷纷祭出法器。
“给你机会你不要,休怪我等无情!”栖水厉喝一声,一枚玉简升空,金光流泻,凝聚成一柄硕大金瓜锤。
陆长歌祭出龙隐盾,正待硬接试探其威力,却见那金锤竟猛地砸向头顶剑光之球的内壁。
堂堂大宗弟子,竟无死战之心?
陆长歌心中刚生鄙夷,便见一梭一刀已破空袭来,另有一张符箓紧随金锤射向穹顶。
他顿时明了:四人该是传音商量好了,两人牵制他,两人破阵。
那就是四人都无死战之心?他一时难以理解。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击败徐乘风的事迹,早已借李佩珊之口传遍修行界。
李佩珊本只想贬低欺辱她的徐乘风,却阴差阳错令陆长歌声名鹊起。
徐乘风周游大渊,砺剑四方,罕逢敌手,能将其击败,陆长歌的战力已被公认位列阳神之下第一序列。
至于群战?剑修何惧!只要不被大阵困住遁速和空间,敌手多寡并无差别。
之前栖水想留下,只是仗着隐匿符,同时觉得自己运气不会那么差,更想立下大功,而从未真想和陆长歌对阵。
所以,一见到疑似陆长歌之人现身,他第一反应就是跑。
而此时,四人的策略便是“逃命第一”。
若真死斗,或许能伤陆长歌,或许有一两人能逃脱,但谁也不敢保证陨落的不是自己。唯有先破开剑阵,凭借遁符,四人方俱有生机。
他们的怯战,反而让陆长歌更加放开手脚。
他一步踏出,真身已在飞梭与飞刀夹击中消失无踪。而虚空陡显八道人影,真假难辨,两两一组,操纵剑光,分别袭向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