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君山之巅的刀光分外刺眼。
那是骆思忠宝刀上附着的金光,自龙鼎之中借来的气运之力,勾连君山地脉,让他以一对四,竟一时不落下风,甚至一刀削去了斑斓巨虎的半边耳朵!
然而,这借来的力量终究有限。
一刻钟后,金光便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骆思忠瞬间落入下风,只能勉力防御。
他身上那件流光宝甲再次发挥作用,硬生生扛住了黑色巨猿势大力沉的一棍,以及凶性大发的猛虎甩来的铁尾。
但宝甲承受重击,表面的灵光也剧烈波动,明显暗淡了几分。
骆思忠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师父,骆指挥使若陨落于此,朝廷会不会派大军来围剿?”高空观战的林清清担忧地问。
“能调动的只有龙鳞军。陆地上他们或许无可抵挡,但在这浩渺如海的洞庭……”
陆长歌语气淡然,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亿万水族便是主场。十艘兵船,九艘都要喂鱼。普通士兵在水上毫无优势,除非朝廷能调集大型战船和精锐武夫。
但那样一来……一旦失败,这天下恐怕就真要易主了。”
他意指风险巨大,朝廷未必敢孤注一掷。
“陆长歌,听说你也是镇邪司出身,还顶着千户虚衔。骆思忠好歹算你上司,这般算计他,心里就没点愧意?”孔翎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我更是大渊的臣子,是陛下的忠臣。”陆长歌神色不变,声音却带着一丝冷意,“只要朝廷不入洞庭,我永远是他们的好下属、好臣子,甚至不介意将来修行有成,带洞庭人马北上御敌。
但他们一旦踏入洞庭,成了幼蛟最大的威胁,那就是我陆长歌的敌人了。”
他的目光紧锁着下方战场——骆思忠后心挨了蓬莱三品修士沉重一拳,鲜血狂喷,身体向前踉跄扑去。紧接着,黑猿的巨棍裹挟着风雷之声砸向他头颅!
骆思忠勉强举起右臂格挡。太远听不清碎裂声,但那条胳膊瞬间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角度,显然是臂骨寸断!
“啧啧,骆指挥这三品名副其实,真抗打……”陆长歌低声评价,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欣赏。
“哼!你们人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为了自己道途,横竖都能说出道理来!”孔翎嗤之以鼻。
就在这时,孔翎的声音陡然一变,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好!快跑!那女人来了!”
陆长歌只瞥见东南天际霞光涌动,耳边便已风声呼啸!身下的七彩流光骤然爆发,视野瞬间模糊。
待再次稳住身形,君山的火光和喊杀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被孔翎带到了多远之外。
陆长歌轻轻拍了拍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住的林清清头顶以示安慰,又抬手拍了拍身下光华流转的彩羽,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问道:“前辈,您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让我们安心看戏吗?这都离君山十万八千里了,还看什么?您说的‘那女人’,是琼华真君?”
“除了那娘们还能有谁!”孔翎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
“前辈,您好歹是山海大妖,身具三品肉身又有本族神通,不至于如此惧怕一位阳神境吧?”陆长歌有些不解。
“唉!你不懂!”孔翎叹了口气,“她是仙凤宗的真君!仙凤宗前身可是仙羽宗,专擅御禽之术,传说得了凤凰传承!她们有的是秘法制我!落到她手里,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们宗门里还圈养着火凤、青鸾,连我们七彩孔雀一族……”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屈辱,“我的一位堂兄,就被她们收了去,成了守山灵兽!”
它似乎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我刚开灵智那会儿,就是这娘们去了族里,说要挑只七彩孔雀收为徒弟。哼,谁知道是不是打着缔约成灵兽的主意?
亏得我机灵,装傻充愣躲了过去,最后是我那堂哥被挑中了……这阴影,懂了吧?”
陆长歌心中默默给了个“怂货”的评价,但也理解这份自幼种下的畏惧。遇险先跑,似乎成了孔翎的本能。
“师父,那我们……现在回去?”林清清没能看到三品战阳神的大戏,语气有些失落。
“回吧。”陆长歌点头,“上次我虽隔着几十里接了她一道法术,又变了容貌,但阳神感知敏锐,未必认不出。稳妥为上。战报明天自会送到枕涛阁。”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子,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孔翎对陆长歌的决策大为赞同。
这番遇险即逃的速度,加上这番有拍马嫌疑的言论,让陆长歌对这位大妖前辈的“节操”有了全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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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翎带着陆长歌师徒遁走不过数息,漫天的金色霞光已铺陈到君山之巅。
因为收到的传讯里提到多位山海大妖,琼华的霞光里裹挟来三头神骏非凡的灵禽,正是孔翎刚刚提到的三种:
烈焰升腾的火凤、青辉流转的青鸾,以及一只羽色斑斓的七彩孔雀。
一位阳神支撑一个玉牒宗门只是表象,仙凤宗传自仙羽,源自凤凰,这些高阶灵禽才是仙凤宗的真正底蕴。虽进取不足,守山却是绰绰有余。
那只七彩孔雀甫一落地,便昂首四顾,鼻翼翕动,眼中彩光流转,带着一丝兴奋对霞光中心那道身影恭敬道:
“师父!此地似乎有我同族的气息残留,颇为精纯!徒儿请命追寻!”
琼华微微颔首:“去吧,孔翔。若有危险,不可深入。”
“是,师父!”孔翔应声,巨大的七彩羽翼猛地一振,化作一道流光,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琼华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下方,右手轻抬,无数火网和冰墙齐齐落下,将混战双方隔离开来。
同时,一股无形的浩瀚威压如同实质般降临,笼罩整个战场。
无论是人还是妖,在这股威压之下,都感到心神剧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噤若寒蝉,生怕成为这位真君的目标。
她右手再一招,下方一道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身影便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被摄到她的云头之前。
正是重伤濒危的骆思忠:满面血污,双眼肿胀成缝,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臂呈现出诡异的自然摇摆,显然骨骼尽碎,左腿则是不自然的弯折,唯有胸腹间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琼华目光一扫,瞬间探明伤势,声音冰冷:
“右臂骨骼粉碎,除非晋阶二品重塑肉身,否则此生难复;左腿骨折,尚可接续;五脏移位,需静养半年。”
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之意,“洞庭来了多少三品?多少大妖?你镇邪司会毫不知情?
既不调集重兵,也不加固阵法,当真以为顶着一个指挥使的名头,就无人敢动你?是蠢钝至此,还是傲慢如斯?蠢货!”
骂完,她屈指一弹,一颗碧绿色的丹药飞入骆思忠口中:“护心丹,先稳住心脉,莫要毁了武道根基。”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药力迅速扩散开来,护住了骆思忠几近衰竭的心脉。
他艰难地睁了睁肿胀的眼睛,声音嘶哑:
“真君……教训的是……骆某……轻敌了……谢真君……赐药……”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逆贼”竟真敢对镇邪司最高指挥官的驻地发动如此规模的强袭。
琼华却是没有再搭理他,目光转向西方天际。
眨眼间,一名身着素雅白衣、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霞光边缘,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他对琼华真君躬身一礼,姿态恭谨:“流云观,抱素,拜见琼华真君。”
琼华微微颔首还礼,声音依旧清冷:“你我皆为阳神境,不必如此多礼。”
抱素真君直起身,温言道:“闻道有先后,真君乃家师同辈,礼不可废。”
琼华不再客套,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和严阵以待的联军:
“罢了。此地之事,抱素真君以为当如何处置?”
抱素真君微微一笑,姿态放得更低:
“晚辈后学,不敢妄断。一切但凭真君示下,晚辈自当遵从。”
琼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君山一处幽深的内湖,身影瞬间凝立于湖面之上,衣袂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