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宛白拎着酒坛，驱舟至重明大阵东南角门户前。
夜色里，她已望见一身樱红长裙的林清清，正静立等候，会心一笑。
“见过冷同知！”林清清端正行礼，旋即绽开笑颜，几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冷宛白手臂，“冷姐姐，想死我了，也不来看清清。”
“不请我这姐姐进去坐坐？”冷宛白浅笑。
林清清指向阵外连绵的亭阁楼宇：“姐姐知道师父的规矩，封岛期间，没他命令，外人一概不得登岛。不过...”
她话锋一转，“这几年新建的阵外宫阁，正是为招待姐姐这般贵客预备的。”
冷宛白摇头：“我可没你们师徒这般悠闲，能躲在大阵里逍遥。这次只是从君山回栖霞，顺道看看你们。”
她目光转向林清清，“既然进不得大阵，见不到你师父，也就不叨扰了。镇邪司那边还等着我整顿，免得像千帆、听澜一般，被水族欺上门来还措手不及。”
“竟有这等事！”林清清脸色微白，惊呼，“那姐姐以后千万小心！水族……不会攻我重明吧？”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
冷宛白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笑容继续：“去挑几尾湖鲜给姐姐带走吧，这几日重明才出湖捕捞，应该还留着不少珍品吧。”
“姐姐稍候，清清这就去岛上鱼池挑几尾新鲜的！”林清清心下一惊冷宛白知晓出船之事，面上却是点头应下，转身没入大阵雾气中。
一入大阵，林清清快步走到负手立于阵缘、遥望阵外冷宛白的陆长歌身旁：“师父，冷姐姐……似乎察觉了什么。”
“先去挑鱼，别让她久等。”陆长歌挥手示意。
半刻后，林清清提着一只竹篓回到冷宛白身边：冷姐姐，您看看？”
冷宛白接过，并未检视：“清清，替我转告你师父：凡所行过，必有痕迹。”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我也算看着你长大，如今大湖凶险，你父亲年岁也高了……可曾想过回栖霞城陪他几年？”
“谢姐姐提点，清清会考虑！”林清清躬身相送。
冷宛白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晚辈，终未再多言。
脚下发力，孤舟滑向南面暗沉的水域。
舟行一刻，她回望那雾锁烟笼的大阵，心中自语：“你当明白我所指……君山相救之恩，今日便算两清。尽管那时你不接住我，也自有旁人，但这恩情，我认。”
而阵内，陆长歌师徒二人齐齐望着南方，目送她孤舟远去。
“师父，冷姐姐是不是彻底怀疑上我们了？重明会不会是下轮搜岛的首要目标？”林清清忧心忡忡。
“非止怀疑，她几乎笃定我们与水族同谋，笃定听澜城外是我们所为。”陆长歌坦然道，“从栖霞到重明，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眼皮底下。
从前她只是灯下黑，未曾深想。如今，他们队伍里出了个聪明人，点破了关键。她稍加串联，一切便昭然若揭。”
他眉头微拧，“只是……那点破关键之人是谁？如何勘破的？竟打乱我全盘计划。”
他脑中再次复盘最近所作所为，仍不知纰漏何在。
他无法猜到，一切因果恰由他亲手种下，既是意外又是必然，否则又会慨叹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意外的是玉灵宗东离二人竟违背盟约，违背其宗主法旨，跟踪他而被杀；
必然的是他杀完人，总想着让死人再发挥点作用，从而将东离二人的弟子令牌扔在第四枚假蛋附近，想栽赃给当时冷宛白和惠宁主持的假蛋打捞队。
哪里知道，这反而让栖云和含章凭着隐匿符偷听了玉灵宗搜寻东离尸骨队伍的对话，尤其听到了关键的“蛟师杀了跟踪他的玉灵宗弟子”内容，这才让含章开了窍。
“师父，冷姐姐既未告发，反而前来暗示我们已被怀疑，是念着旧情吧？也是难为她了，她毕竟是陛下的亲外甥女。”林清清的话将陆长歌从反思中拉回。
“她当是知道蛟龙蛋已不能再通过封灵手段转移了；知道如果我们是持蛋者，当再难逃脱搜捕，无非早点晚点被找到而已。她压下怀疑，前来警示，便是想将此前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陆长歌冷静分析，“劝你回城，也是暗示她可护你周全。”
“师父，怎能如此揣测冷姐姐！”林清清仿若回到少女时代，跺脚微嗔道，“她也许单纯想让你提前知晓，想办法活下去呢？
她若图个大功劳，凭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凭她是骆指挥使的晚辈，今日便可以调动君山人马围了重明。”
“她心性不坏，”陆长歌点头，“但为师岂能轻信？眼下君山仅骆指挥使一位三品，强攻重明并非易事。
若大规模调动人马，水族眼线遍布，青黛援军顷刻可至。防人之心不可无，或许她此行是为试探，抑或是……想稳住我们，防止我们再有异动？”
“师父！你怎可把人心想得这么坏！至少，冷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林清清娇声反驳。
“是，你冷姐姐不是这样的人。”陆长歌点头，目光倏然转向北方，“真正的试探者来了，这倒洗脱了她试探的嫌疑。”
林清清随之望去，片刻后神识捕捉到一艘飞舟：
“栖云、含章前辈？他们怎么来了？他们就是试探者？流云观也怀疑上我们了？
不，他们从北方来，难道是君山的镇邪司指挥中心怀疑上我们了？那就是天下人都怀疑上我们了。”
陆长歌神色未变：“你去应对吧。访客接踵而至，至少证明你冷姐姐是真心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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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林清清在阵外天寿阁内接待了栖云与含章，外加因为见到舅舅含章，跟来的李佩珊。
奉上三杯灵茶，林清清语带骄傲道：“三位前辈尝尝，清清亲手炒制的今春新茶，师父闭关前日日离不得呢。”
栖云和含章对视一眼，栖云开口道：“陆小子闭关了？可知何时出关？”
“师父发出封岛文书后便预备闭关，其间因为参悟出两道剑术出来半日，传授给晚辈和李师叔，随后便彻底封闭了八角楼大阵。”
林清清解释，“如今应是长关。上次闭关十年，此番师父说要一窥阴神后期之境，料想……最快也要待二十年后封岛令解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