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平日里,便是这般操练的?”
余关面色阴沉如铁,目光扫过教场上乱作一团的士卒,语气低沉。
马走阳立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头早已乱成了麻。
这三日他忙着清理账目、抹平过往贪墨的痕迹,按吩咐“擦干净了屁股”,只当这位中郎将是来查贪腐的,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突然要龙门关的士卒演练对阵技击。
龙门关本就不算险要关隘,出关便是三百里戈壁,除了肆无忌惮的马匪外,连半处可屯兵的落脚点都没有。
即便北狄要出奇兵,攻占此地也毫无战略意义,上一次这关隘告破的记载,早已湮没在故纸堆里。
真要打蓟州,鹰扬将军戍守的牧羊关才是兵家必争之地,轮不到龙门关来担风险。
马走阳初上任时,是从拒北关那种前线要塞退下来的,也曾恪尽职守,坚持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
可日子一久,他便摸清了门道:这龙门关就是个用来捞油水的肥差,自己拿三成,上头分七成,心思渐渐全扑在了盘剥走私商队上。
手底下虽也有几个身手不凡的亲兵,可让八百人集结起来联合操练,纯属强人所难.
那些早就把军中搏击之法抛到九霄云外的老兵油子,仓促集结后一声令下,个个手忙脚乱,活像没头苍蝇。
“不妨告诉尔等,如今边关摩擦不断,大战已是一触即发,届时燕云十九州皆会沦为战场,尔等随时可能被征召上阵。”
余关一声冷哼,负手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露羞愤的脸,“你们能忘了军中操练,北狄蛮子手上的刀,可不会忘了砍到你们的脖子上!”
“余将军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马走阳不敢有半句反驳,只能躬身讷讷称是,额角已渗出细汗。
“你,出列!”
余关抬眸,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人群中一人。
被盯上的士卒见身边人纷纷退让,便识趣地迈步上前。
这军卒三十出头,虎背蜂腰,即便穿着最寻常的粗布军服,也难掩一身悍勇之气,与周遭的懈怠氛围格格不入。
“姓甚名谁?入龙门关守军多久了?”
余关手攥马鞭,声音沉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某家杨龙,见过将军!”
杨龙双手抱拳,沉声作答,“昨日方才入得军中。”
“不错。”
余关颔首,“动作虽稍显生疏,却有武道根基打底。可想学真正的合击之术?”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三百甲士,“像他们这样,一旦结阵,便是对上三倍敌军,也可从容不惧。”
“对上三倍敌军,也可不惧?”
杨龙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喃喃重复。
露天教场上的八百守关将士闻言,也纷纷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疑!
余关抬眸,目光横扫全场,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莫非都觉得,我余关在夸大其词?”
马走阳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这是要动真格了。
“三百对八百,勉强也算得上三倍之数。”
余关自语一句,随即抬手大喝,“卸甲!”
一声令下,身后三百甲士动作整齐划一,顷刻间便卸下铠甲,露出内里的劲装,虽无甲胄护身,却依旧气势凛然。
“也不欺负你们。”
余关看向马走阳与一众士卒,“你们八百人,若是能胜过我这三百部下,日后便无需遵行三日一操、五日一大练的规矩;若是败了,往后的操练章程,便由我来定。”
“余将军,这……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马走阳急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
他知晓对方新官上任三把火,本也有心配合,可手底下这些士卒早就懒散惯了,未必肯心甘情愿受这份打压。
若是余关的三百精锐全部骑马披甲,他手底下的兵自然毫无胜算,可卸甲徒手搏杀,己方却是占着人数优势。
“想要立威?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马走阳望着余关那张胜券在握的面庞,心头冷笑不迭。
三百对八百,真当他手下的儿郎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对上这种新上任的上级,巴结逢迎自然少不了,可若是能趁此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往后也能少些鸡蛋里挑骨头的麻烦。
风沙卷着碎石,掠过教场上燕云男儿晒得黝黑的面庞,带着边关独有的凛冽气息。
随着余关一声令下,震天的喊杀声陡然响起。
三百精锐与八百戍边士卒轰然相撞,恰似两股逆向而行的狂沙,在尘土飞扬中搅作一团。
远处官道上,装载着镖货的威虎帮镖队正准备出关,镖师与趟子手们远远望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心惊胆战,纷纷勒住马缰驻足观望。
“为何那八百人占着人数优势,却丝毫讨不到便宜?”
陆红翎眯起凤眸,一眼便看穿了战势的蹊跷,心中满是讶异。
只见那三百甲士虽人数处于劣势,却如同一把柄锋利的尖刀,进退有度、配合默契,每一次冲撞都能撕开己方防线,反观自家八百士卒,虽个个悍勇,却各自为战,反倒被对方搅得阵脚大乱。
“在北燕军中,所谓精兵,一在装备精良,二在精于合击之术。”
黄由基素来寡言,唯有谈及自己熟悉的军务时,才会多开口几句。
他目力极佳,能清晰望见阵中对战的细节,不由得连连咋舌,“这合击之术堪比上乘武学,讲究的是心意相通、步法协调,想要练成绝非易事。即便是北燕全军,擅长此道的军队也寥寥无几。”
“那北燕军中,哪支队伍最擅长合击之术?”
陆红翎追问道,眼神中透着好奇。
“若是十几年前,当属定远侯麾下的北定军,合击之术出神入化。”
黄由基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至于如今,便是那‘小人屠’麾下的白毦兵最为精锐,传闻能以一敌九,所向披靡!”
“前几年我倒听过一桩奇事。”
陆红翎忽然想起一段往事,那是曾经震慑整个燕云乃至大周的战役,相关传说当年传遍大街小巷,“据说有一支三千兵马,奔袭五千里,硬生生冲散截断了北狄援军,斩首三万余级,真正做到了以一当十!”
她皱着眉,一时想不起那支军队的名号:“那支军队叫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教场方向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大笑声,借着风势传遍四野:
“我余关,原是兰陵侯鬼面军左统领!当年我鬼面军征战北狄,十倍之敌尚且不惧,何况今日这区区三倍人马!”
“是兰陵侯的鬼面军!”
陆红翎与黄由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面面相觑。
难怪这三百甲士的合击之术如此精湛,原来脱胎自那支传说中的强军!
镖队后方,一直闭目养神的白衣青年缓缓睁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面具,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