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应声停步,神情恍惚间,成千上万的人竟同一时刻放下刀枪剑戟,再无半分悍勇。
除了夏仁榨干底蕴的出剑,第二梦的儒家攻心之术,亦是二人逃离皇城、赶赴京都南下门户的依仗。
儒家本就擅教化,圣人言能直接作用于人心,堪称言出法随。
若只对一人施用,可令浪子回头,可令愚者醍醐灌顶,亦可令误入歧途者洗心革面。
但要以一言止住千万人的杀伐之心,即便真正的圣贤在世,也未必能做到。
是以,即便当世第一女夫子手持亚圣圣物,也只能暂作牵制,终究难以扭转乾坤。
早已被儒家手段牵制多次的赵炳,再也压不住心中愤懑。
他猛地举刀,朝国子监方向怒喝:“亚圣遗物流落外人之手,你国子监难道真要纵容不管?”
一旁的锦衣卫与皇城守备军闻言,亦纷纷附和。
顷刻间,千万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国子监方向。
立于亚圣祠堂、执掌大周一条文脉的国子监祭酒谢云,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半年前的文脉之争。
那时,他以“公私之心”向第二梦发难,导致后者道心不稳、跌落书山。
如今自己身陷这般困境,才真正明白其中的艰难。
“请圣物回归。”
谢云对着祠堂中的亚圣雕像拱手作揖。
一道白色流光从天际归来,径直落在供桌之上。
这位国子监五百年以来最年轻的祭酒,就这般默默站在供桌前,痴痴地望着那枚白色笏板,一夜未曾合眼。
……
京都,南城门。
守城军卒高立城头,手中弓箭朝下方对准。
在那两道白衣身影之后,是不断涌来的追兵。
虽不是第一次身陷囹圄,但不管怎么看,都是难以摆脱的危机。
“出了城,会有教众接应,你再撑一会儿。”
第二梦攥紧袖口。
亚圣笏板已失,本就不擅战斗的她再难牵制千军万马,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先闯出京城。
就在第二梦思索着如何突围时,她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被推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她身后厚重的城门先一步被剑气斩碎。
第二梦踉跄着立在城门甬道中,惊声回头:“夏安仁,你在做什么!”
“你一个读书人,只会扯几句嘴皮子,跟你一起,只会连累我。”
一朝白头的年轻人冷言出声,眼里带着疏离。
女夫子刚要迈步回去,一道剑气骤然斩在身前,逼得她硬生生停住脚步。
白发魔头不再看女夫子,只持剑静立在城门缺口,原本萎靡的气息荡然无存,如渊似海的眸子在雪夜里亮得惊人。
仅是一人一剑的姿态,先前蜂拥而至的兵马竟全然驻足,密密麻麻围在街道上,再无一人敢上前。
那些被泼天军功点燃热血的军卒,此刻仿佛骤然清醒,个个僵在原地,眼里只剩下克制的戒备。
“呵呵,儿郎们,莫要被这魔头蛊惑!”
北镇抚使沈威的冷笑声打破沉寂,“他若还有一战之力,早破门而出了,怎会在此浪费口舌!”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军阵中隐隐有骚动。
可就在这位一品龙象境的练家子话音未落,原地的白发魔头竟骤然消失。
下一刻,立于军阵最前的沈威,竟如断线风筝般被一股无形巨力撞飞,硬生生在密集的军卒中撞出一条笔直血路!
沈威素来以横练功夫冠绝锦衣卫,自称肉身不输武道宗师,此刻却在未调用真气的情况下,与一个个入品武夫撞在一起。
血线顺着他撞过的轨迹蔓延,最终,这位方才还信誓旦旦称“魔头已是强弩之末”的镇抚使,重重挂在了一名军卒的枪尖上,肉身溃烂,再无声息。
没人看清夏九渊是如何出手的,只瞧见他缓缓收回握紧的拳头。
他不再挥剑,可徒手,亦能一拳锤杀一品强者。
“走,救你出宫已经够麻烦的了,别再拖累我了!”
夏九渊冷言冷语。
即便所有人都知晓,已死去的沈威并不愚昧。
即便所有人都知晓,眼前这白发青年的确是强弩之末。
即便所有人都眼热那份斩杀冒犯君威,天下第一魔头的军功,仍旧没有人想要去做那块踏脚石。
天下第一的魔头,即便是强弩之末,其临死前的反扑,又能带走多少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
背后传来脚步声,不是渐行渐远,反而慢慢靠近。
白发魔头眉头皱紧,不禁转身怒斥,“我让你走,你……”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
雪夜里,站着一个眼神冷、面容更冷的白衣剑客,正抱剑望着他。
在那剑客身后,还有两人,虽遮住了面容,却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我是劝过韩师弟遮面的,但他说之后他就不回西山了,要离开大周历练。”
率先出声的,是温和的男声。
“你胆子也太大了,皇城都敢闯,真好奇你为什么能比阿玖活得久。”
紧接着是女声,听着有些刻薄,却是感慨居多。
“除师兄师姐外,我在西山已没有对手,我想找你问剑。”
抱剑的冷面剑客打量着握着剑,却不出剑的白发青年,略带惋惜地摇头,“可你已经不能出剑了。”
“为什么?”
白发魔头觉得不管怎样,他都有必要问出这个问题。
他甚至想过,太平教几位供奉脱离无双城后,会设法来京营救,却从没想过,来助他的竟是相识不足半年的剑客。
“我们不是朋友?”
名叫韩去病的剑客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将肩上的包袱挂在了白发青年身上。
他很少用反问的语气,如果用了,那就说明,他心里有些不满。
“原来如此……”
白发魔头明白了。
这时,甬道外传来马蹄声与车轮碾压雪地的声响。
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少年扬起马鞭,“姐夫,我想过了,我们一起出的金陵,就该一起回去才是……”
夏仁觉得自己脸上有温热传来。
这下雪的天,雪花居然是暖的,真是稀奇。
……
天授元年,冬至的第七天,那天发生了许多事。
魔头夏九渊引发的动荡终究在那个雪夜里画上了句号。
御林军,锦衣卫,皇城守备军三军合围,却被三个无名剑客阻在南城门。
魔头乘马车扬长而去。
据事后兵卒回忆,那三名剑客剑法犀利,手中的剑更神似传说中的仙剑。
其中一名白衣抱剑的冷面剑客杀性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