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吃了许多酒,多到数不清手中的酒葫芦空了几次又满了几次。
他只记得自己一路走,一路将沿街酒铺里的酒尽数舀进葫芦。
这条街可真好,一家杂铺都没有,满街都是卖酒的,且卖的全是能让他眯起眼的好酒。
“好酒,快活!”
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裹着酒气飘远。
他已经很久没吃得这般尽兴过。
酒水穿肠过,世间无所求。
老人的脚步早已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人影、街边的酒旗都晃悠悠的,连风都带着几分飘忽的醉意。
可老人脸上的笑却没断过,那笑意从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来,沾着酒气。
在老人看来,世上懂酒的人少。
那些只知道抱着酒坛猛灌、醉了就撒泼的懒汉,算不得懂酒。
那些自诩品酒名家,把酒水分成什么酱香、米香、清香争论不休的,更是混账中的混账。
酒这东西,哪有那么多讲究?
酒吃够了,便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没得酒吃,便是兑了水的,也是天降甘霖。
好酒坏酒,能让人醉得舒坦的,就是好酒;能压下心头事,让人忘乎所以的,更是难得的佳酿。
……
“店家,打酒!”
老人脚步踉跄,酒气裹着话音飘出。
他已醉得连凭空取酒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一条的胳膊拎着空荡荡的酒葫芦。
随意挑了家亮着灯的酒铺,整个人歪歪扭扭地靠在摊前的木桩上,干瘦的手将葫芦往前递去。
店家不敢怠慢,连忙舀了一葫芦酒,双手捧着递回去。
老人接过葫芦便往嘴里灌,酒液没对准唇齿,顺着脸颊淌下来,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也浑然不觉。
卖酒的店家看得心惊胆战,却半个字也不敢多劝。
忽地,那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的独臂老汉猛地回头,手勾着酒葫芦,伸出干瘦的食指,直指着惶恐不安的店家骂道:“直娘贼!莫不是以为老子吃不起你家的酒?”
这一声呵骂带着酒气,却藏着几分慑人的力道。
本就心慌的店家顿时腿脚一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再看那老人,先前还面带和蔼,此刻却眉头倒竖,看似弱不禁风的身板,竟一把将大腹便便的店家从地上拎了起来。
“宗师饶命!宗师饶命啊!”
店家连声求饶。
在无双城做生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见了年轻人便称“潜龙”,见了年长的便唤“宗师”。
这里本就是大周武都,江湖豪客遍地走,一块板砖砸下去,十个里有九个是武夫,做生意的,哪敢不拣着好听的说?
“干你娘的宗师!”
老人又骂了一声,松开店家的衣领,从怀里摸出块银子扔过去,“收着!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吃酒不给钱!”
店家攥着银子,连声道谢。
老人见状,脸上才露出几分满意,转过身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可经这么一闹,沿街的酒铺老板们都怕这独臂老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赶忙扯下门帘,合上门板。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街上开着门的酒家就全关了,只剩几面酒旗在风里孤零零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