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小报》上曾辟过一个版块,专门刊登江湖故事。
说是故事,实则多是些文人杜撰的章回小说,读来只图一乐。
李景轩本是典型的膏粱子弟,寻常日子里,消遣无非是斗鸡走狗、呼朋引伴;若再出格些,便是往青楼勾栏里钻。
可他年纪尚轻,家里管得严,又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是以每次去那些风月场所,多半只是安坐角落,听曲饮酒,倒少些纨绔子弟的轻薄做派。
待酒意上涌、兴致来时,他会让随身伺候的家生子取来《太平小报》,递到相熟的青楼女子手中,让她们念报上的江湖故事解闷。
这些女子大多识文断字,又因常年研习歌舞,吐字清晰、语调婉转,念起故事来本就比寻常人动听。
比起茶肆里五六十岁的说书老汉,总爱拖着长腔、添些冗余的衬字,女子念故事时的婉转腔调,反倒多了几分独特韵味。
尤其讲到故事里的动情处,若再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哭腔,那股子悲欢离合的滋味,便更显真切动人。
在所有刊登过的故事里,李景轩对一篇名为《独孤求败》的小说印象最深。
故事里的主角,从头到尾都将“无敌”二字贯彻到底:一人一剑,纵使举世皆敌,也始终面不改色、临危不惧,那份孤高与强悍,让年少的他满心向往。
只是李家有位武供奉,曾见他整日捧着小报琢磨,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道:“轩哥儿,这故事当不得真。天底下哪有真无敌之人?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真练得一身好武艺,入了江湖也得收敛锋芒、低头做人,哪能像故事里那般随心所欲?”
彼时李景轩满脑子都是小报里的江湖,哪听得进劝?当即皱着眉反驳:“武道一道,素来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按武力排个高低座次,终归有一人能站在最顶峰。这样的人,称他一句‘独孤求败’,又有何不可?”
那武供奉纵横江湖半生,还是头一回被个半大青年驳得哑口无言。
他愣了半晌,最终只能无奈叹气:“就算真有这般人物,也绝非我等凡夫俗子能有幸遇见的。”
李景轩不知道姐夫能不能称得上是独孤求败。
但他跟了一路,从金陵到泗水,从泗水到西山,再踏上去往道门祖庭之一天人山,一路上走来,还从未见到夏仁吃瘪过。
什么潜龙榜上的后起之秀,什么大宗门的亲传弟子,什么天赋异禀未来注定有一番成就,全部败于剑下。
李景轩其实清楚,夏仁如今还未恢复到巅峰修为,真遇上一品四境的顶尖高人,仍需暂避锋芒。
可即便知道这些,只要看到夏仁抬手拔剑,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悬虑便会瞬间消散,只剩下踏实。
因为,他已经料到了结局。
无论面对何人,最后站着的,总是一位持着黑剑的年轻人,或是身着青衣襕衫书生打扮,或是黑衣裹身游侠做派,又或是如今的白衣不染。
……
问剑,总是避免不了要见血。
李双渔的红袖上添了几道更深的暗红,刘域有意铸造龙象体魄,身体要比寻常二品要结实的多,胸前却也多了两道剑痕,罗铖受损最小,却也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竟是将武道真气消耗殆尽。
夏仁往前踏出一步,目光落在李双渔身上,缓步朝她走去。
刘域与罗铖见状,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他们终究摸不透这位魔教九公子的行事风格,若是他觉得方才几人拦路问剑是种冒犯,此刻要趁机发难,该如何应对?
刘域悄悄朝罗铖递了个眼色,若夏仁真有不轨之举,二人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李双渔心中更是紧绷。
江湖近几日可是有传言,这位九公子或许就是传说中那位天下第一,如今见他提着剑朝自己走来,眼底先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可转念一想,这举动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损了鸳鸯刀门的名声,更辱没了父亲李凤的宗师威名?
她很快稳住心神,下巴微扬,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强撑着气势道:“你的剑也不过如此,待我将家传刀法修之大成,便是一品龙象也随手劈开!”
顿了顿,她又加重语气,似在给自己壮胆:“况且我还握有一式同境换命的招式,你若是想试试,我李双渔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