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上,教坊司的画舫堪称金陵一绝。
说是画舫,倒不如说是一艘巨轮。
长逾百米,上下三层,远远望去,好似一座水上浮楼。
与船身宏伟的外观不同,浮楼内皆是身着艳丽服饰的风尘女子,整日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传出阵阵靡靡之音撩拨着无数男儿的心房。
“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
“公子,可否与奴家共饮一杯?”
“妾身通音律,可为官人抚琴一曲……”
绕过一路莺莺燕燕,轻歌曼舞。
夏仁跟随丸子头婢女一路来到画舫三楼。
紧闭的雕花木门前,几张书案两列排开,中间竖着一块三尺见方的展栏。
一群锦衣公子对着上面娟秀的“残红”二字,似焦急,又似紧张地踱步。
“南灼花魁今天又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若是做不出相应的诗词,只怕又得无功而返。”
“诸位兄台莫要气馁,须知妙手偶得……”
靠前的书案旁,一人冥思苦想,毛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又有人眉头紧锁,将一旁的《名诗录》翻得哗啦作响,试图找寻灵感。
……
“金陵城里想要一睹小姐姿容的书生才子太多,小姐应酬不过,只得以诗词作筛选。”
丸子头婢女早已习惯了面前的场景,耐心地为夏仁解释道,“今日的诗词便是以‘残红’二字为题。”
“所以,我也得通过诗词考验才能见到你家小姐?”
夏仁略过着面前冥思苦想的众人,将手上画着囚龙钉的布帛摊开。
右下角的“南灼”二字与展栏上的“残红”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规矩是这般。”
丸子头婢女止步,没有叩开房门的打算。
“把人请来,却又拒之门外,这南灼姑娘倒也有趣。”
夏仁平日里虽深居简出,却也早闻金陵城双璧之一、艳名远播的南灼花魁大名。
未曾想,自己难得踏出家门一次,便获得这位传闻中的佳人私下邀约。
这当然不是什么运气使然。
世上知晓他真实身份者寥寥,就连众多老江湖都把“囚龙钉封印夏九渊”的传闻视作无稽之谈,只以为是宗师之战后,魔头想要暂避风头的伎俩。
太平教教众遍布大周,一切关于其教主的传闻都可能是有意引导。
真真假假,难以琢磨。
这也是夏仁退隐半年,藏身市井的依仗。
而当那位名满金陵的花魁,派人送来绘有“囚龙钉”的绢布时,这份平静便被打破了。
周南灼,又或者说她背后的势力。
既在扑朔迷离的传闻中抽丝剥茧找到了真相,又绕过太平教的重重耳目直面正主。
这份能力,足以让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仁感到一丝威胁。
是以,在听到那句“寿元不足一年”的消息时,他的眼底骤然泛起杀意。
经年累月的修行或许能克制表情神态,可那下意识迸出的锋芒,终究是藏不住的。
这是十年来,于血雨腥风中淬炼出的本能警觉。
夏仁仇家众多,敌对宗门、朝廷鹰犬、他国奸细,或是觊觎他千万贯赏格的亡命之徒。
天晓得这花魁背后藏着怎样一股势力,又是否与他有仇怨?
书生是魔头,花魁便真的是妓子了?
也只有那些只懂看表面、懒得深想的蠢人,才会抱着这般浅薄的念头……
……
“表姐夫,你怎么也在这里!”
就在夏仁思索着这位艳名远播的花魁究竟是何身份的时候,一道爽朗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从侧面响起。
来人一袭黑金锦衣,模样倒也算得上俊俏,只是跳脱的性格和略显稚嫩的眉眼,还是暴露了他尚未及冠的年纪。
“李景轩?”
夏仁抬头看向信步走来的少年,眼神中没有多少意外。
苏家亲戚走动频繁,与苏家大小姐苏映溧成婚的这半年来,除了二妹苏灵婉外,就数这个表弟与他交际最多。
与大多数富家少爷一样,李景轩平日里也少不得斗鸡走狗,流连于青楼楚馆。
好在品行还算端正,不做欺男霸女的恶行,夏仁对他的观感不坏。
“没想到表姐夫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会来这烟花之地!”
李景轩两眼放光地凑了过来。
在他的印象中,自家的表姐夫夏仁就是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平日里基本上只在书房和小院活动。
都成婚半年了,也未见其走出过苏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