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轻笑一声,却不接茬,而是将那两幅卷轴递上:“爹爹,这是我从那里得到的卷轴。”
“休要唬我,”李格非脸色一沉,“前日你央求要去几块银锭,定是你又寻得了什么古字画。”
对于自家女儿,他有些无奈。
婉娘什么都好,尤其是诗词更是一绝,水平远在他这个做父亲的之上。
前几日做的那首如梦令,如今已然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
他那些好友纷纷遣人送来评词,好一番夸赞,让他与有荣焉。
但是,女儿的性子却是让他头疼不已!
哪有女儿家喜好喝酒、天天打马的?
前日更是说能去到一处世外桃源,不问而取走主人家的美酒,要求他给一些银钱,当做赔偿。
今天见到女儿手捧卷轴,他就知道是假的,这银钱肯定全花在购买古文字画上了。
但李格非自己也好收藏,所以接过那两幅卷轴后便展开。
第一幅是一首词,仁庙时晏相公的词作,就是不知何人所写。
但从笔锋来看,书写这幅词的必然是位大家!
等再展开第二幅卷轴,只看了开头便顿时脸色一变。
这竟然是一份诏书!
“这是你从哪里购买的?”李格非神情严肃。
他早年以文章受知于苏翁,官家亲政后,被视为元祐党人而遭罢官。
章惇章相公看他有才干,又给提拔召为校书郎、著作佐郎。
但其他新党依旧对于他元祐旧党的身份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这份诏书,李格非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伪造诏书借女儿的手来陷害他。
“爹爹勿慌,那孙郎君说只要你把这两幅卷轴送给章相公,便自有分晓。”
话刚出口,李清照就暗道不好,怎心直口快将孙郎君说了出去,这下糟了。
果然爹爹无视她提及到章相公,而是抓住了重点:“孙郎君?婉娘,你从何处认识此人?”
李格非只觉得头更疼了!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孙郎君,那侍女紫烟之前怎么从没有提及过这人?
“爹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李清照头也不回开溜,“女儿先回去了。”
李格非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看来必须得让紫烟随时跟紧女儿,一步不离才行。
这才又重新打开那份诏书,可刚看完开头几句,就面如土色!
这…,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诏书?
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冒充仁庙身份伪造圣旨?
这事定要报与章相公!
他立刻卷起两幅卷轴,藏于袖笼之中,出了府衙直奔政事堂。
……
中书政事堂。
章惇正在处理着各种公务。
去年在官家支持下,他主导的讨伐西贼战役取得了关键性胜利。
迫使西夏去帝号而称臣,一扫仁庙、英庙、先帝之颓势。
只不过战争虽然打赢了,但庞大的开支让他有些犯愁。
虽然前几年又重新开启免役法、保甲法、青苗法等,但收入依旧还有很大的缺口。
这时有人上前通报,说是著作佐郎李格非求见。
章惇有些奇怪,平时李格非远离他还来不及,怎会求见?
他提拔李格非,一来是对方确实有些才能,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对方勉强算得上是苏轼的学生。
章惇作为新党领袖,与苏轼这等元祐旧臣有着天然的不合。
但他个人对于苏轼并无太多意见,反倒是很欣赏对方的诗词。
但也仅限于此了,政治上对元祐旧臣该打压还是得打压,能赶出京师的全给赶出去。
免得留在京师徒增烦恼!
他想了想,让人把李格非带了进来。
“下官拜见章相公。”李格非拱拱手道。
章惇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你今天找来所为何事?”
李格非四下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这下章惇有些好奇了,以李格非的官职,根本不可能向他汇报工作。
所以肯定不可能是公事,但二人素没交际,自然也不会是私事。
难道是想反水举报顽固的元祐旧臣?
他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去。
等到所有人走出去后,李格非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下官偶然所得,请相公过目。”
章惇直接拿起展开一看,是仁庙时重臣晏相公的词。
起初有些不以为意,可越看越心惊!
仁庙嘉祐四年他中得进士,而那时晏相公已仙去五年,让他未能得见一面颇为遗憾。
但晏相公留下的公文可是大家学习的材料,所以对于晏相公的笔迹非常清楚。
“这幅词是晏相公亲笔手书。”章惇欣慰的点点头,“你也算有心了。”
他知道李格非历来喜好收藏书画,估计是恰好收到一幅晏相公的书法,所以赶着送了过来。
却看见李格非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又从袖笼里取出一幅卷轴:“这件下官不敢多看。”
章惇狐疑的展开一看,立刻就知道是诏书,因为他经手过的诏书数量太多了。
再一细看文字,瞬间脸色大变,双眉紧蹙!
“你从哪里得到的?”
章惇神情异常严肃!
无它,这字迹太熟悉了!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仁庙时的参知政事,同时也是他的第一位伯乐,文忠公欧阳修所写。
但是诏书的实质太过夸张,真要按照旨意的内容,这天下就不是赵官家,而是孙官家了。
可偏偏手书这份诏书的知制诰欧阳修,会签的是同平章事吕夷简,以及枢密使晏殊。
而最后的画押居然是仁庙!
也就是说这份极其离谱、官家首肯、两位宰相认可、知制诰欧阳修亲书的诏书,是真真实实的!
简直荒谬至极!
因为仁庙根本不可能会允许这样的诏书。
吕相公和晏相公作为仁庙最为信任的肱骨重臣,同样不可能允许出现这样的诏书。
而几人中,章惇最熟悉的欧阳文忠公生性秉直,遇到这样的诏书必定是当场驳回,封还词头。
肯定还会纠集忠心大臣集体跪伏叩阙,大骂出了国贼!
可就是这么一封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诏书,偏偏出现在他面前。
他怎么能保持风仪?怎么能不惶恐?
章惇脸色狰狞,语气异常严厉:“从现在开始,再见到官家之前,你不许同任何人说话,连我也不行!”
李格非重重点头,一言不发的跟在章相公身后,朝大内禁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