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上万两银子的买卖,这可不是小数目。
他便问老田道:
“仁兄,你还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
老田就说道:
“即便你是陆财爷,这么大笔的银子生意,我也负担不起。”
“苏家虽大,我也只是旁系中的一支。”
老田给出了理由,同时又谨慎的问道:
“我还有疑问,你们怎么就能令宝钞贬值,我当真能一两银子买到五贯钞吗?”
“还有,这些宝钞到我手里,你们如何能确定朝廷一定会再拨银过来?我们真能从宝钞司把银子兑出来?”
老田的两处疑问,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陆财爷立即便开口道:
“宝钞贬值,我们来做,至于从宝钞司兑银子出来,也可以向你保证,但具体的事宜我们不会说。”
陆财爷又打起了感情牌,说道:
“大家都在浙东地界上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敢叫你们苏家吃亏呢?”
他又摆事实讲道理道:
“清吏司郎中滕大人在处州两月,不还是获罪被抓了吗?这其中的手段,二位莫非不知?”
陆财爷已经等于是在明示了,这些事都是他们干的。
老田却摇起头来:
“家兄信中是提到过滕大人推广宝钞的事,他获罪被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田如此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陆财爷他们调查来看,这对苏家叔侄一直都在凤阳,浙东刚发生的事他们岂能尽知?
陆财爷便叫他们先到四处去打听打听,琢磨好了再回话就是了,他们还会来找。
晚上找了间客栈住下。
胡翊、老田还有马长风三人合计起来。
“现在抓了这个陆财爷,他若不交代,线索就从这里断了。”
马长风不赞同现在就抓人,老田也不赞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身入局,继续深入调查。
“咱们就跟他们同流合污一次,驸马爷想办法到苏家,去借些银子出来,这生意咱们做了。”
老田这么一说,胡翊也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了。
三人便一路看田,回到丽水苏家。
刘基和苏伯衡早已写了家信回来,打点的妥当。
胡翊冒名成为苏家人,这些事苏家家主苏世济都知道。
驸马爷借银,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翊借银一万八千两,这是一个经由马长风和老田商议过的数字。
果然,他们回丽水苏府之后,苏家叔侄的身份更加确凿无疑。
陆财爷再次派人找上门。
这一次,他们还带来了丽水县令的一张空印,作为凭证。
陆财爷递过来一张纸笺,上面空白无字,却盖的是丽水县令的大印。
有了这东西在老田面前一晃,陆财爷的实力,他们就都明白了。
老田显得痛快极了,这次立即将一万八千两的银票递过去,同时肉疼的说道:
“这里面有我自己的积蓄,也有从族兄那里借的,此事可千万不能出差错啊!”
陆财爷拱着手道:
“二位放心,每到重要关口,我们会派人来找你们的。”
老田就问道:
“既然都已合作了,就只能你们来找我,我们却找不得你们吗?”
陆财爷便留下丽水黑市的地址,叫老田需要联络他时,到这处黑市里去。
这边的事忙完了,从费震那里递来的消息,说处州的士绅们说通了。
士绅们答应再出一笔银子,从宝钞司兑换些宝钞,到民间去流通。
几日工夫过去,宝钞司每日都有人排着队。
白花花的银子运进宝钞司,然后一筐一筐的大明宝钞运出来。
胡翊通过暗桩和崔海联络,叫费震这个假钦差,到各县去检查宝钞的流通情况。
钦差出动了,胡翊又令几个暗桩跟随在其后。
他断定,各县会像当初蒙滕德懋一样,去蒙费震这个钦差的。
钦差大人所过之处,一定是政通人和的,宝钞在他面前大量流通。
等到钦差走后,宝钞拒收,黑市肯定会想方设法,操纵宝钞迅速贬值。
胡翊一边派暗桩跟随钦差。
又一边撒出暗桩,监察这些士族大户们手中,宝钞的去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士族大户们开始花宝钞。
用宝钞雇人,用宝钞买地,甚至还有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
胡翊便和老田他们以看地为由,又来到遂昌县朱家庄。
一听说他们要来买地,朱家庄里几家不得活路之人,立即主动找上门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带着两个饿的不成样子的幼童,怯怯地在门外等候。
还有个面色愁苦的妇人,饿的皮包着骨头,手里杵着根木棍,勉强支撑着身形。
这两家都要卖地,胡翊就叫他们一户一户的来,先叫那个带着幼童的老汉进来说。
那老汉一进屋里来,看到老田和胡翊都是身穿绸缎,吓的两腿发抖,不停的作揖。
他们就连说话都很小声,显的很没有底气。
“两位心善的大老爷们,小老儿家中有两亩上好的水田要卖,只求能给现钱,不要宝钞。”
屋里的老汉这样说。
屋外那个妇人,听到了老汉的声音,也在门外喊道:
“老爷们,我家也要现钱,不收宝钞。”
胡翊就显得很疑惑,问他们道:
“一贯钞兑换一两银,不都一样吗?为何不收宝钞?”
老汉叹了口气道:
“我家儿子本来在修河堤,知县大老爷不给发银子,铜钱也不给,就只给发宝钞。”
老汉显得很愤恨,骂起了滕德懋:
“都怪那个姓滕的,在这里搞什么宝钞,害死了许多人。”
“他骗人,说宝钞和银子一样好使,结果我家儿子结工钱发的都是宝钞,等到回家伤了腿,要抓药治病的时候,拿着宝钞进城里去,谁都不收。”
“我呸!”
老汉显得很激动。
在胡翊的追问下,他才知道,因为到处都在拒收宝钞,老汉抓不到药,只得被人带到当地黑市。
一开始一贯钞换五钱银子,对半折,他舍不得兑。
仅仅隔了一天,就变成一贯钞兑四钱银子了。
仅仅几天工夫,跌落到一贯钞兑两钱银子,甚至一钱半银子。
老汉家的儿子熬不住了,他只好兑了一钱半银子去给儿子抓药。
结果呢?
最后儿子的性命没保住,儿媳丢下了年幼的孩子跑了,剩下他一个残疾的老人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家里的老婆子又卧床多年。
老汉无奈的道:
“遂昌县的大户们,以每亩地15两银子的价格买地,还只给宝钞,不给白银和铜钱。”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声,真是一群奸商!
江南的土地肥力旺盛,一亩地的卖价在25-30两银子之间,才是正常价格。
他们只用15两银子的价格收,还只给宝钞。
老田这时就搭话道:
“我看现在宝钞也可以买卖了,好像还行啊?”
老汉愤恨地跺着脚,叹道:
“那是蒙人用的,他们这些日子要拿宝钞买地,才会用宝钞交易。”
“等到骗了我们的地,把宝钞都送到我们手上,就拒收宝钞了。”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士绅们用宝钞拿了百姓们的土地,再拒收宝钞,用黑市操纵贬值。
这些百姓们最后又只能贱卖宝钞过活。
15贯宝钞,最后只能兑2两到3两银子。
转了一圈,等于是把百姓们搜刮了个干净,这些富户士绅们,借着朝廷推广宝钞,反倒用2-3两银子的价格轻松购买了百姓们手里的土地。
土地是大家的命!
失去土地,便只能等死,何况是这样的低价贱卖?
这些人活不下去了,又不知道这些暗中的勾当,都把宝钞贬值的事怪到滕德懋的头上。
民变发生了,最后处州士绅们吃饱,滕德懋背锅。
再看如今的胡翊。
何曾的相似?
胡翊便问他们道:
“土地是你们的命,若是贱卖了,来日该如何过活,想过吗?”
老汉叹着气道,“我已无力种地,两个孩子都养不活,先紧着他们活下来再说吧。”
他们才刚刚聊了几句,忽然有人过来报信:
“屠老汉,快跑!”
“黄家的打手来了!”
听闻打手来了,这老汉和门外的妇人都赶紧跑,回到家中把房门紧闭。
胡翊他们落脚的这家宅院,主人也是立即央求他们离开,害怕他们在此地惹来了麻烦。
“几位大爷,你们快走吧,这些打手都是黄老爷家里雇佣的,但凡乡民们敢把田地卖给别人,都要被他们敲打。”
“你们这些外乡来的买田人也得遭殃,赶紧快跑吧!”
可惜的是,黄家的打手来得极快。
不等胡翊他们离开此地,这家庄户人院外的大门,突然便被一圈乡痞无赖包围了。
他们随即将一捅恶臭的粪水,直接泼倒在人家大门上。
霎时间,从门外响起那些个汉子们的挑衅声音:
“康老九,竟敢招外乡人到庄上来买田?”
“你这条老狗,连同你们家这些小狗崽子们,是他妈活的不耐烦了吗?”
“你们还把黄老爷放在眼里吗?”
话音未落,门外几飞脚落下,院门已被破开。
五六个手中拿着棍棒、短刀之人,立即冲进康家宅院,将康家这几人,连同胡翊、马长风、老田他们围住了。
张口便开始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