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二日。
寒星点点,夜风萧瑟。
北斗斜悬,勺柄遥指东隅;南斗低垂,斗口斜倾西野。
襄阳府衙之内,红灯高挂,火把林立,赤焰猎猎,映得庭院亮如白昼。
甲士环列,铁衣森森,寒光凛冽。
四方乡绅、各路豪雄齐聚于此,宴席罗列。
然此刻众人皆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庭院内落针可闻,唯余火把噼啪作响。
首座之上,宋军守将王旻端坐如山。
此人年约四旬,面如古铜,颔下短髯根根如戟,双眸开阖间精光慑人,不怒自威。
此刻,他目光沉沉,落在席间过道上一个身形枯瘦、面色焦黄、仿佛久病缠身的灰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形容萎顿,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开阖间隐隐透着狠戾之气,此刻在群雄汇视下反而显得战战兢兢。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双巨掌,指节粗壮虬结,较常人大出一圈,掌心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似常年浸染鲜血,深入肌理,触目惊心。
此人正是原铁掌帮长老,后被彭长老招揽负责襄阳事务,更是在这半年来混出了个血掌称号的焦仁焦长老。
但见王旻五指捏紧案上酒盏,缓缓摩挲,沉声道:“焦长老,你说你铁掌帮耗费如许心力,遍搜山川河谷,竟只为寻……蛇?”
焦仁额头冷汗涔涔,慌忙躬身,声音发颤道:“千真万确!王将军明鉴。”
“此乃裘帮主亲令,铁掌帮上下,皆……皆可作证。”
王旻“嗯”了一声,拿起案几上那卷地图,略略展开,目光锐利刮过纸面,颔首道:“嗯,寻蛇……好啊。”
“这图绘得,倒真是细致入微,纤毫毕现。”
他指头抚过图上山川河谷,溶洞兽径,“何处通人,何处藏险,标注得清清楚楚...”
“啧啧……如此详尽之图,若是一不小心……落入蒙古人手中,岂非妙哉?!”
“嘭!”
王旻骤然怒拍长案,震得杯中酒液飞溅。
但见他虎目圆睁,须发戟张,厉声喝道:“你当本将是三岁无知稚子不成!”
“若非念你家裘帮主尚存几分侠名,又有几位德高望重者替你作保。”他目光扫过席间几人,冷意森然,“本将早已取你项上人头,悬于辕门,以儆效尤!”
“如今竟还敢恬不知耻,求本将收回成命?”王旻声若洪钟,字字如刀,“军令如山,岂同儿戏!”
席间,丐帮污衣派长老、襄阳大义分舵舵主鲁有脚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碗碟乱响。
须发皆张,戟指焦仁怒喝道:“哼!铁掌帮当年便与金虏沆瀣一气,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王将军何必与此奸贼多费唇舌?今日便该让其血溅五步,以正视听!”
其正对面,净衣派大长老沈青石慢条斯理抚平绸衫衣袖上本不存在的褶皱。
此人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一身儒商打扮,指间一枚羊脂白玉扳指温润生光。
但见他眼皮微抬,瞥了鲁有脚一眼,悠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道:“鲁长老,稍安勿躁,何必急着拱火?”
“莫不是因你污衣派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勾当,被裘帮主扫荡一清,如今心中怀恨,便迁怒于人?”
沈青石身为襄阳大绸缎商沈家长子,家财万贯,手腕精明,乃净衣派在襄阳掌言人。
但见他话锋一转,神色端肃,正色道:“黄帮主与郭大侠早有书信示下,如今铁掌帮上下当是忠心大宋之师,我等理应同舟共济,共御外侮。”
“如今强敌压境,虎视眈眈于城外,我等正该戮力同心,怎地反而自乱阵脚,内耗不休?”
“鲁长老莫非……要违抗帮主之命不成?”
闻言,鲁有脚勃然大怒,巴掌将案几拍得砰砰作响,“沈青石!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混淆黑白!”
“蒙古大军压境之际,铁掌帮鬼鬼祟祟,遍绘襄阳周遭舆图,此非通敌铁证,又是什么?”
“你究竟收了他们多少好处,竟在此卖国求荣,为奸贼张目!”
“诶——”沈青石拉长了调子,手指轻点桌面,“鲁长老,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
“卖国求荣这等大帽子,可莫要轻易扣下。”
“是否通敌,岂是你我空口能断?想来王将军今日召集我等,正是为了辨明是非,厘清真相。”
说罢,众人目光尽皆汇聚于脸色阴沉的王旻身上。
王旻眼角余光扫过帐后频繁打着手势的知府,随即目光如电,环视席间,“诸位都说道说道,对此事是何看法?”
荆襄剑派掌门人周忘机率先起身抱拳,语气斩钉截铁道:“两军对垒,刺探军情、绘制舆图,乃通敌铁证,当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