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光影斑驳,如碎金铺地。
远处郭靖与欧阳锋激斗之声闷如沉雷,间杂树木摧折的轰隆巨响,以及欧阳锋癫狂呼喝,时断时续,破空传来。
黄药师负手而立,残霞染空,暮色四合,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但见他缓缓摇头,声调清冷道:“图名慕利,天下熙攘,皆为此往,倒也不足为奇。”
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袖袍无风自动,显然心绪激荡,“然而老夫最不能忍者,是他待芙儿的态度!”
“面上温言软语,以兄长自居,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疏离……甚或,一丝厌弃!”
“芙儿情根深种,视之如珍如宝,他却视芙儿如无物!”
“可叹芙儿深陷情网,浑然不觉,反道他是心系家国,不解风情!”
“每每思及此节,便觉气塞胸臆!”
“我黄药师的外孙女,岂容他人轻贱若此!”
黄蓉闻言恍然,心疼与愤怒交织,柳眉倏然倒竖道:“竟有此事!他……他竟还瞧不上芙儿?”
“故而爹爹方才执意放走李莫愁,宁可担下回护魔头的骂名,也要坏他裘笑痴的好事,令他血仇难报?”
“不止于此。”黄药师目光投向密林深处欧阳锋怪啸传来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古井,“老夫心中尚有一重疑虑……”
“方才那以琴音掀起滔天风浪,自号六指琴魔的绝世高手,极有可能……便是此人!”
黄蓉闻言,面露难以置信之色,“爹!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那裘笑痴纵有奇才,终究不过弱冠之龄,音律一道精深至此已是骇人,内力修为如何能臻至那般化境?此非朝夕可成之功。”
但见黄药师负手踱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是不晓得,此子棋艺通玄,堪称老夫平生仅见。”
“我让敦儒代我与之对弈,竟从未赢过一局!”
言罢驻足,目光灼灼,“棋艺尚且如此,琴艺也未必不能登峰造极。”
然而黄蓉却犹自存疑道:“棋艺琴艺尚可归为天赋,然内力修为却是水磨工夫。”
“纵使少林灵药神异不输我桃花岛,他入寺不过三载光景,岂能……”
“轰!咔擦——!”
又一声裂石崩云之响传来,似有千斤巨石迸裂,欧阳锋怒吼与郭靖断喝交织。
劲风狂卷,断枝残叶如箭激射。
黄药师袍袖轻拂,扫落残枝,默然片刻,终道出石破天惊之语,“蓉儿,若他所修习的……是那失传已久的《先天功》呢?”
“先天功?!”黄蓉失声惊呼,玉容变色,“爹!此等猜测未免过于……过于骇人听闻。”
“重阳真人当年连座下全真七子都未曾传授此功,此乃他压箱底的绝学,怎会……怎会流落至裘家后人手中?”
黄药师抬手指向南湖方向,语速虽缓,却字字千钧,“那你如何解释,欧阳锋这老毒物数月以来,疯疯癫癫,却偏偏守着那南湖寸步不离?”
“每日里对着湖心岛疯魔般嘶喊王重阳之名?”
“那湖心岛上所居何人?”
“且那裘笑痴自欧阳锋抵达嘉兴,便再未离岛一步!”
“欧阳锋虽疯,神志不清,但其武学本能犹在,定是事出有因。”
黄药师稍作停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儿,“还记得你传书于我,言道你与靖儿在边境遭遇欧阳锋时,他已与人交过手,口中便已开始念叨王重阳了?”
黄蓉略一回想,点头道:“确有其事。”
“只是那位神秘高手早已鸿飞冥冥,我与靖哥哥遍寻左近,未得其踪……”
说着说着,黄蓉美眸圆睁,一个念头清晰浮现,“时间……对上了!”
“算算时日,裘笑痴那时正巧自少林南下,必经边境。”
但又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反问道:“会不会是欧阳锋……认错了人?”
“认错?”黄药师嘴角泛起一丝冷峭,“那武三通会使一阳指,欧阳锋何曾将他认作一灯?”
“靖儿施展降龙十八掌,欧阳锋可曾将他错当成洪七公?”
“丘处机等人施展全真剑法,欧阳锋又岂会呼其为王重阳?”
旋即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先天功》重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