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谐,非是笔力不济,实乃心绪偶尔难抑,泄出几分真实心境的惊鸿一瞥。
想来,是书写时念及宏图将展,一时难掩胸中波澜所致。
看罢,黄药师缓缓后退,脑海中反复回想裘图所作所为,眉宇间拧成一团,却又寻不着破绽。
是城府太深,还是我这观字之术未学到家,看走眼了……
庭院中,玉兰花瓣纷纷扬扬,清冷香风阵阵,几点莹白沾上衣襟。
但见裘图捻子沉思,呼吸微微急促。
他毕竟双目不能视物,下棋时又主动隔绝棋子气息,全凭心神在脑海中构画棋盘,推演落子。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末那识主记忆,意识主推演。
既然明心见性是意识与末那识沟通融合,那他自然尽量在日常活动中,令二者多多联系。
让末那识记住棋盘棋子,意识推演后续落子,两不相误,又不得不协作。
此乃裘图从照料外甥经历中偶然启发所得之法,有用无用,尚未可知,然左右无害,权作尝试。
若真有用,便相当于又开创了一法,将心灵修行化入日常。
不多时,便见棋盘之上,黑白双龙绞杀缠斗,渐入中盘,势均力敌。
而裘图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头顶竟有丝丝白气逸出。
看得身后彭长老独目圆睁,心中暗惊:
帮主竟能于此耗神棋局间犹自练功修行?
当真是天纵奇才,分心二用,不惧内息岔乱。
蓦地,裘图手心骤然一紧!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随后缓缓摊开手掌,白色齑粉随风飘散。
心中凭着记忆构筑的棋局已然模糊混乱,再下无意。
罪魁祸首,自是远处那缕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让他分心一瞬。
“裘大哥!”
一声清亮欢快的呼唤自身后月洞门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气息。
香风拂动,郭芙身影飞奔而来,桃花馨香瞬间压过了玉兰清冷。
裙裾扫过青砖,带起几片落蕊。
她奔至石桌对面坐下,胸脯微微起伏,檀口微张,急喘香息。
裘图神色不动,不紧不慢收拾着棋子,腹语温润如常道:
“祭祖礼仪繁琐,郭姑娘怎生这般快便回转了?”
郭芙闻言一怔,螓首微歪,鬓边珠钗随之轻颤,疑惑道:“裘大哥怎会这般问?”
“哦——”一双明眸眨了眨,旋即恍然,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笑意,“对了,裘大哥自幼长于金国,想是那边宗法制度与大宋不同呢。”
她语声清脆,带着几分解释的意味,“我是女子,将来总是要……要嫁人的。”
“嗯,若非想着老祖宗座前总需子嗣香火,家中又无兄弟……我连去上香的资格也无呢。”
说到此处,她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方才刚上了香,大公公便催我快走,生怕我待久了,于礼不合,冲撞了先人。”
言罢,她见裘图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收拾棋局,心中微动,身子略向前倾。
双手托腮,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好奇,轻声问道:
“裘大哥,若你将来……有了女儿,可会容她亲手为裘家先祖焚香祭奠?”
裘图手中动作微顿,淡笑颔首,腹语沉静道:“会。”
郭芙闻言双眸瞬间璀璨如星,身子又前倾几分,笑靥如花道:“你……不怕旁人议论,说你裘家不遵礼法,乱了祖宗规矩?”
裘图未置可否,只将最后一枚黑子轻轻放入盅内,发出清脆一响。
面上笑意依旧温和,袍袖微拂,扫落石枰上几片玉兰残瓣。
礼法?规矩?
身为江湖中人,朝廷律法尚且缚他不住,何况这虚文缛节?
也就柯镇恶以及郭靖那等迂腐之辈才会受此困束。
至于子嗣……
自己将来不是成佛作祖,便是半途陨落,哪会考虑什么子嗣?
之所以会回答说会,是因为他裘某人大概率以后是受香火供奉的一类。
不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