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深处池塘。
池水活泛,底部暗通运河,碧波微漾,倒映着天光云影。
池心矗立一座三层阁楼,一条曲曲折折的水廊将其与岸边相连。
阁楼飞檐下,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坐隐斋”三个遒劲大字。
“铛——铛、铛、铛铛铛.....”
悠扬琴音自阁楼三层飘出,涤荡着水汽氤氲的空气,时缓时急,似流水潺潺,又似松涛阵阵。
彭长老垂手立在紫檀木屏风前,闭着独目,头颅随着琴韵的抑扬顿挫微微晃动,脸上刻意摆出一副沉醉之色。
待到一串颤音收尾,琴声戛然而止。
他立刻睁开眼,上前一步,朝着屏风后深施一礼,竖起大拇指,语气由衷道:“雅!”
“当真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之韵。”
“属下虽不通音律,但帮主琴艺超凡,便是属下这等粗人,也听得出神,如饮醇醪,沉醉其中,实乃妙不可言!”
“哦——?”屏风后,裘图那独特的腹语声带着一丝玩味,“彭长老竟也懂欣赏丝竹雅乐?”
但见彭长老面色一肃,恭敬道:“不敢言懂,属下可谓从未研习此道。”
“然帮主琴音境界高绝,直指人心,便是彭某这等粗鄙武夫,亦能感同身受,不觉心旌摇曳,实乃神乎其技!”
“哈哈哈......”屏风后的人影轮廓悠然起身,发出一阵低沉笑声。
彭长老见状,连忙躬身趋步,隔着屏风亦步亦趋地伴行。
只见裘图负手踱出屏风,伸手指了指彭长老,腹语中带着三分调侃七分告诫道:
“你呀你,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此等习性,得改上一改。”
“也就昔日丐帮那些目不识丁之辈,或许吃你这套。”
“如今在裘某麾下,你需时时自重身份,持几分风仪气度。”
“莫要让他人看了,只道我铁掌帮长老是个只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临窗的黄花梨书案前。
轩窗半开,带着水汽的清风吹入,拂动案上宣纸一角。
彭长老不敢怠慢,忙上前一步,熟练地将雪白宣纸展平铺好。
又挽起袖子,拿起半截松烟墨锭,在端砚中沉稳地研磨起来,墨香悄然弥散。
但见裘图双手拢于袖中,静立窗前,任由微风拂过覆面的黑缎,腹语声平稳如深潭道:“须知——上行下效。”
“你位在长老,便是下头众人的标杆,哪怕你心中原本是,面上也须得不是。”
彭长老研墨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脸上那刻意堆起的谄媚之色瞬间褪去,眉宇间显出思索之态。
随之缓缓放下墨锭,对着裘图郑重一揖,沉声道:“帮主金玉良言,彭某谨记于心,必当深省改过!”
“彭长老素来是个聪明人,只是……少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狠绝之气。”裘图微微颔首,摊开莹白如玉的手掌。
彭长老立刻双手捧起一支紫竹狼毫,恭敬地递至其手中,垂首沉声道:“惭愧。”
“不过这人嘛——”裘图接过笔,一边在墨池中饱蘸浓墨,一边腹语道:“自是要为己着想。”
“裘某本还以为,将你家眷尽数迁来庄内,便能更好掌控,捏住你的软肋……”
说话间,已提笔悬于宣纸上方,狼毫尖端墨珠欲滴。
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腹语声带着洞悉世情的冷漠道:“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你这等人,血脉亲情,何曾真放在心上?”
说罢,笔锋已落于宣纸,行云流水般游走起来。
赫然是誉写那辟邪剑谱的口诀心法以及招式图录、内力运转路线。
“都舍得将家眷迁来了,却还留着那无用之物,不早点割了,以表决心?”
笔走龙蛇间,裘图轻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阁楼内回响,“莫不是怕裘某糊弄于你?”
彭长老独眼中精光一闪,连忙躬身,声音带着解释道:“帮主明鉴!属下绝无此心!”
“实是……实是念及帮主交付的重任尚未完成。”
“属下担忧阉割之后,元气大伤,行动不便,反会误了帮主大事,是以……是以暂留残躯。”
“所谓忠心,最重坦诚。”裘图笔下不停,字迹铁画银钩,“裘某欣赏的,便是你这等谨慎为己之人。”
“裘某虽非善男信女,却也从不利害自己人。”
“自私自利之徒,在裘某麾下,反倒吃得开。”裘图话音一顿,笔锋稍重,“不怕你胃口大,能吃多少,就怕你牙口不好,咬不动人!”
彭长老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他虽非善茬,却也从没在真正的魔头手下做过事,没想到竟是这般……直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