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老僧兀自对着那盘已成死局的残棋怔怔出神。
一滴冰凉雨珠,悄然滴落棋枰,溅起细微水痕。
老僧倏然抬头,望着裘图在红叶雨中徐步而行的背影,扬声唤道:“落雨了,师侄不如等雨歇再行?”
裘图脚步未停,只是微微摇头,身影转瞬没于枫径深处。
李莫愁行踪飘忽,他裘某人并非急于报仇雪恨。
此番意在重振铁掌声威,收拢可用之力,为日后修行积攒资粮。
行走江湖,恩威并施,颜面便是立足之本。
李莫愁若敢现身,便是他立威祭旗之物,定要叫天下群雄知晓他裘某人虎须不可撩。
那何家庄的产业,恰是现成阶梯。
何老拳师凭何家拳在寻常武人间颇具声名,于嘉兴城内设馆授徒。
弟子学成若无出路,便安排进其名下的何记镖局押镖。
只是这镖局规模不大,仅活跃于嘉兴周边。
此外,何家此前还掌控运河段两处码头,一支小船队。
自何家遭逢大难,已三月有余。
闻听拳馆门庭冷落,更接连收到数封挑战帖,面临其他武馆上门踢馆之危。
运河码头则早已被水蛟帮强行霸占,船队停摆。
镖局虽暂时无事,但失了靠山与人脉,生意一落千丈,如今人心惶惶,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何家原本的药材生意和那家名为杏花春雨阁的医馆,也受牵连。
医馆因众人惧怕李莫愁迁怒,门可罗雀。
这些琐碎难题,在裘图眼中不过尔尔。
药材生意正合他所需,至于那医馆……里面有个人,倒让他略感兴趣。
他如今,正缺几条得力的走狗。
嘉兴城内。
长巷浸于绵密雨帘,青石板路润泽如油,两旁瓦檐雨珠成串滴落,敲击阶石,空灵作响。
巷中,悬着一块古旧匾额——杏花春雨阁。
医馆内,药香混着湿冷空气,氤氲出草木与岁月交织的沉郁气息。
一楼略显空旷,临街的支摘窗半掩,滤入天光与水汽,光线昏蒙,隐约照见靠墙而立的一排乌沉中药柜,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签纸,字迹斑驳。
两名学徒正各自忙碌。
一人正仔细检视药柜药材,不时挑拣。
另一人则提着精巧药秤,小心称药入包。
二楼,气氛更为沉滞。
一秃顶老者裹厚旧棉袄,蜷缩吱呀摇椅中。
独眼半阖,浑浊无光,手执破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小火炉门,炉上药铫咕嘟冒气。
最骇人是其秃头:顶中如遭线分,左半尚有灰白稀疏发茬,右半则寸草不生,唯暗红发亮死皮紧贴头骨,勾勒嶙峋轮廓,状甚狰狞。
一道斜长刀疤自额角过瞎眼,没于腮边,更添戾气。
寒风钻窗隙而入,带着初冬刺骨寒意。
老者沉沉一叹,将厚袄裹紧几分。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低沉凝练之声倏起,清晰回响小阁,似在身侧,却不见踪。
“彭长老能够放下昔日恩怨,隐姓埋名于这市井医坊,悬壶济世。”
“此等胸怀气度,裘某……亦是佩服。”
彭长老如遭电击,猛地从摇椅上弹起。
仅存的独眼中瞬间爆射出鹰隼般的阴鸷寒光,如刀锋般扫过阁楼的每一个角落。
如砂纸摩擦般的沙哑嗓音,带着压抑的惊怒与警惕道:
“是哪路江湖朋友大驾光临?”
“这般藏头露尾,莫非是来寻老头子我……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