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泪砸下来,止不住地流。
花无缺看着。
心也软了,脸上露了动容。人心,总敌不过这般悲戚。
江别鹤抬手。
用衣袖擦了泪,声音哑得像砂纸:“姑娘说我杀了你爹,敢问令尊是?”
“铁心兰!”铁心兰柳眉竖起来,声线发颤:“我爹便是‘狂狮’铁战!”
江别鹤微顿。
随即摇头:“实不相瞒,我从未见过铁老先生。姑娘为何笃定,我是杀父仇人?”
铁心兰眼眶红了。
泪在打转,又怒又悲:“我跟着爹的暗号追到这,暗号却断了!不是你害了他,我怎会找不到他?”
江别鹤神色未变。
语气平,却带着理:“‘狂狮’是十大恶人,恨他的人多如牛毛。我若真杀了他,为何不敢认?”
“你……”铁心兰气得浑身抖,却卡了壳——找不出话反驳。
花无缺暗自点头。
心里想:没错,除去十大恶人,本是扬名的事,江别鹤没必要瞒。
他开口劝:“铁姑娘,只凭猜测,难定罪名。此事需查清楚,再论是非。”
铁心兰又气又急。
狠狠跺脚,银牙咬得紧。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无缺沉吟片刻。开口问:“江大侠,可知江湖上宝剑的消息?”
江别鹤垂着眼。
神色暗,满是悲戚:“犬子已去,我心已乱,这些身外之物,早已不在意了。”
花无缺听了。不好再追问,拱手道:“告辞。”
脚步声渐远。
江别鹤望着那背影,突然僵住。
心,猛地翻涌起来——“他……怎会和江枫长得一模一样?”
这念头,像团浓雾,死死裹住他。震得他指尖发颤。
他怎会认不出?花无缺的丰神秀逸,分明就是当年的江枫!
……夜。深了。江别鹤和萧咪咪正要就寝。
突然,一道声音钻入耳中。冷,硬,像冰锥:“出来见本座。”
江别鹤浑身一震。手都僵了,忙扯萧咪咪:“你听到没?有声音!”
萧咪咪摇头。眼神茫然:“没有啊。”
江别鹤咽了口唾沫。是错觉?这声音,多少年没听过了。像埋在心底的刺,一碰就疼。
刚要松气——那声音又来。更沉,更吓人:“出来见本座!”
江别鹤不敢等了。抓过衣服胡乱穿上,拔腿就往外走。
萧咪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若有所思。
江别鹤运起轻功。
风在耳边刮。
一口气飞出去老远,直到一片树林。
林子里,立着一道背影。青铜龙面具,在夜里泛着冷光。
江别鹤瞳孔骤缩。
是他!当年就是这人,勾他心魔,让他不甘屈于人下。
最后,才一步步错下去,害死了江枫。
那人的气势。
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敢看,也不能看。
有些存在,本就带着让人胆寒的威慑。
江别鹤腿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压得低,声音发颤:“不知尊驾驾临,属下失礼……失礼了!”
风动。
龙转过身。
青铜面具映着夜影,看不清脸。
可那气度,像浸了月光的玉,贵得扎眼。
他开口。声音没起伏,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冷:“现在,替我办件事。”
江别鹤忙抬头。腰弯得更沉:“请主上吩咐!”有些命令,从不需要问缘由——听话,是唯一的活路。
……一座依山傍水的庄园,虽不及段合肥的宅院那般静谧雅致,但其气象却更为恢宏壮阔。
庄园大门前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天香塘、地灵庄”,单看这牌子,便透着一股十足的派头。
这片庄园的主人,正是天香塘、地灵庄的庄主赵香灵。
赵香灵,乍一听这名字,颇似女子,但实际上,他身材又高又瘦,长着一张马脸,扫帚眉斜插入鬓,鹰钩鼻线条凌厉,颧骨高高耸起,目光如电,锐利威严,尽显不凡。
此刻,赵香灵正在庄园中宴请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是位须胡皆白的锦袍老人,老人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矍铄。
他面上虽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但神情中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尊严气概,那是长期处于高位、惯于发号施令之人所独有的气质,绝非他人能够轻易伪装。
此人,便是江湖上素有“爱才如命”之称的三湘盟主铁无双铁老爷子。
除了赵香灵和铁老爷子,席间还有两人作陪。
这两人是一对兄弟,模样长得极为相似,皆是圆脸、肥颈,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说话的语速都是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乍一看,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赵香灵笑着眼。端起酒杯,语气恭敬:“铁老前辈,您看。”
“这两位是罗三、罗九兄弟。”
“他们在江湖露头没几年,却出手就重创太湖七煞,又收拾了齐鲁五虎。”
“太行山上,更是单枪匹马,战三刀十八寇!”
“那一战,光明磊落,波澜壮阔——实在让人佩服!”
铁无双微微点头。
脸上笑着,眼底却藏着丝忧。还是强提精神:“好!好啊!”
“这般英雄,老夫自然要结交。”
他没听过太湖七煞,也没听过齐鲁五虎,更不知道三刀十八寇是谁。
可他是三湘盟主。
“花花轿子众人抬”的道理,若不懂,就太失职了。
赵香灵看他一眼,轻轻叹气:“铁老前辈,这次镖银被劫,迷雾太重,太复杂。”
“能悄无声息劫走六十万两的,绝非等闲之辈。”
“这本是我们小辈的事,与您无关,要不……”
铁无双神色一正。
语气斩钉截铁,打断他:“此事我既应下,就没半途而废的理!”“况且,事在三湘,我是三湘盟主——怎能袖手旁观!”
罗三、罗九对视一眼。
罗三先开口,语气带着探:“赵庄主,铁老前辈,你们说的,是那六十万两镖银被劫的事?”
赵香灵点头:“没错。”
罗九顿了顿,神色犹豫:“我兄弟也听说了这事,心里有个怀疑对象,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一个字,从铁无双口中砸出来。
短,却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罗三垂眸,略一沉吟。
再开口时,声音缓却清晰:“我们怀疑的,是如今的天山派掌门——萧铸。”
地灵庄内。
铁无双微微皱眉,缓缓说道:“此人的名号老夫倒是有所耳闻。之前峨眉山假藏宝图那档子事儿,他可是出尽了风头,巧妙化解了一场纷争。最近更是创建了天山派,只可惜当时老夫琐事缠身,去得晚了些,没能亲眼目睹他与燕南天大侠的那场大战。”
罗九赶忙接口道:“我们兄弟二人怀疑的,正是此人。”
铁无双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说道:“可这事儿有些说不通啊。这六十万两镖银,本就是段家要给天山派的,他作为天山派掌门,又何必多此一举去盗取呢?”
罗三接话道:“他与燕南天大侠那场恶战,受了不轻的伤,想必急需这六十万两来治疗伤势。”
罗九紧接着说道:“这六十万两镖银数额巨大,他若将其用于疗伤,便没了足够的资金来维持天山派的各项事务运转,所以才出此下策。”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间,就将萧铸描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城府极深的人。
“萧铸?”赵香灵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缓缓说道:“我也有所耳闻,此人曾在玉楼东大开杀戒,‘金狮’李迪、‘鬼影子’何无双等好几位武林中颇有名望的豪杰,都死在了他手上。如此行径,的确称不上好人。”
铁无双手中握着酒杯,眼神凝重,迟迟未将酒杯送入口中。沉默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此人身上确实疑点重重,我这就差遣弟子去请他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铁无双也不由怀疑起来了萧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