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楼二层中央的隔板缓缓移开,一股灼热的气息顿时席卷而下。
众人仰首望去,但见楼上并非寻常居室,竟是一座气象森严的铸剑庐。炽热洪流扑面而来,张菁、小鱼儿、铁心兰俱感呼吸一窒。
剑庐中央立着一座白炽火炉,嗡鸣作响,炉旁砧台黝黑如墨,泛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光。萧铸静立砧前,掌中托着一块暗沉晶石——正是百剑之精。
那晶石不过巴掌大小,内中却似封存着万千剑纹,流光隐转间,竟隐约传来百剑低吟。这是熔炼上百柄宝剑后淬炼出的精髓。
萧铸神情专注如临深渊,将百剑之精与一旁的水玄铁并置,扬手投入咆哮的炉火中。火光骤亮,映得他眉目如刻。
热浪翻涌间,他的衣袖在风中鼓荡如云。这一刻,铸剑楼仿佛化作天地洪炉,将要锻造出惊世锋芒。
萧铸动了。
钳起,锤落。
钳转,水淬。
他的动作快成一片残影,却又在每个观者心底刻下清晰的烙印。
重锤砸落的瞬间,坚不可摧的水玄铁与灵光流转的百剑之精竟开始交融——不是熔合,更像是百剑之魂在主动缠绕玄铁之躯。
每一锤都溅起星辰碎屑般的光点,那不是凡铁的火星,是百道剑魂在锤击下迸发的精魄。
铁心兰看得目眩神迷,看出那简单锤击里蕴藏的惊世内力与极致掌控。
“这岂是人间该有的铸剑术……”她喃喃低语。
张菁紧抿朱唇,娇艳面容难掩震撼。
她出身名门,自幼随母亲遍识天下武学,却从未想过铸剑之道竟能如此夺人心魄。
小鱼儿眯着眼,突然挠了挠脸上的疤。
他看见的不是光,是那些光点落地时竟不熄灭,反而如萤火般在萧铸脚边盘旋成阵。
这景象让他想起万春流说过的一句话:“神物出世时,连尘土都会起舞。”
张菁凝视着炉中变幻的火焰,心中豁然开朗。
这铸剑术——
绝非寻常。
她想起母亲曾说:
当年那位铸剑楼主炉火通灵,
火焰随剑性而变,奥妙无穷。
连夜帝那等人物,参悟三日亦不得其解。
此刻亲眼所见——
炉火忽青忽紫,时如莲花绽放,时似龙蛇游走。
分明与传说中一般无二!
然而,在这所有人都被那神乎其技的融合过程吸引之时,唯有木夫人,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分给那即将诞生的神兵半分。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系在萧铸身上。
她看着他被炉火映照得如同金纸的侧脸,看着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尚未滴下便被高温蒸腾成白气;看着他眼神里燃烧着的,比炉火更炽热、比剑锋更锐利的专注与狂热。
在众人为“剑”的诞生而惊叹时,她却在读“他”。
读他眉宇间的执拗,读他肌肉绷紧时蕴含的力量,读他全副心神投入创造时,那种摒绝了天地万物的孤高与纯粹。
木夫人的唇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难言的弧度。
剑,固然是值得一看的。
但此刻,创造剑的这个人,他本身,才是这铸剑楼里,最该被凝视的,唯一风景。
小鱼儿看着铸剑炉,忍不住说道:“铸造一把剑,最少也要半个月吧?有些名剑甚至要耗费数年光阴......“
他话未说完,张菁便打断道:“你错了!传闻铸剑楼主的铸剑炉非同寻常,能在极短时间内铸造出神兵利器。“
小鱼儿与铁心兰闻言都愣住了。小鱼儿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
“不,这个传说我也听说过。“铁心兰轻声附和。
就在小鱼儿还想反驳时,铸剑炉中突然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仿佛有神兵即将问世。
这时,萧铸忽然开口问道:“这附近哪里有泉水?“
张菁立即指向东南方向:“往那边三里处有一道瀑布。“
数十匹白马闻声而动,拉着铸剑楼朝瀑布方向行去,张菁和铁心兰紧随其后。不多时,便见一道瀑布从山崖飞泻而下,水声轰鸣。
萧铸望着瀑布微微一笑:“正好!“话音未落,他双手凌空一引,竟将瀑布之水牵引过来,准确无误地浇注在即将成型的剑身上。
小鱼儿望着瀑布水流冲击剑身的景象,不禁脱口而出:“这般淬剑之法,岂不是要毁了宝剑?“
张菁轻哼一声:“你这是寻常铸剑师的见识。真正的神匠之术各有玄妙,看似违背常理的做法,或许正是精妙所在。“
铁心兰凝视着水汽中若隐若现的剑纹,柔声补充:“你看那剑身在瀑布冲击下,百道剑纹反而愈发清晰,这定是独特的淬炼法门。“
小鱼儿若有所思,眼中渐现明悟:“我明白了。若是人人都循着同样的铸剑之道,终究难脱窠臼。唯有另辟蹊径,方能见证别样风景。“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水汽未散的长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长鸣。
果然。
下一刻,寒光乍现。
“天瀑剑”应声出世。萧铸举手,接剑,二话不说——抛!
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直飞张菁。
小辣椒伸手。
接住的刹那,她浑身一震。
瞳孔骤缩。
这……也能叫剑?
只有一剑柄。
两端,却各吐出一截剑身。
形制诡谲,似双头毒蛇,静伏在她掌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剑……”
她喃喃。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剑中的魂。
萧铸忽然开口:“这便是天瀑剑。”
不是疑问,是肯定。
张菁抬眸,眼中闪着困惑:“这样的剑……该如何用?”
“规矩。”萧铸淡淡道,“它最讲究规矩。”
张菁道:“规矩?”
萧铸笑了笑:“此剑能使你静心。凝神。明白何为‘止’,何为‘度’。”
萧铸目光如剑,直刺人心:“唯有守规矩,方能驾驭不规矩。”
张菁怔住。
“你是说……要我借它来克制自己?”
萧铸不语。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你还没说——”张菁忽然扬起下巴,“它适合什么剑法?”
月光照在她倔强的脸上。
“我见过的剑法不少。能配得上这把剑的,却没有。”
她唇角微扬,带着三分傲气:“年轻一辈里,能胜我的不多。就连慕容九妹——也讨不到好。”
顿了顿,又补一句:“我说的九妹,是慕容家的九小姐。我得叫她娘一声姨娘,叫她父亲姑丈。”
话说得很快。太快的解释,往往藏着心虚。
萧铸忽然笑了。
“你在说谎。”
四个字。字字如针。
“你二人交手,从来都是半斤八两。”萧铸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何况近来……她的气势,已渐渐压过你。”
张菁猛地抬头。
瞳孔收缩。手指微颤。
“你……你怎么知道?”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骇。
有些秘密,本该永远藏在心底。
可现在,被人一剑挑开。
萧铸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的事情不多。”
话很轻。
像一片落叶,落在静湖上。
张菁握紧剑柄。
“只是……”她眉头微蹙,“这把剑,到底该怎么用?”
她已琢磨了很久。
越想,越不明白。
萧铸的笑意深了些。
“我可以教你。”
话音未落——
人已动。
风未动,竹未摇。
他的人却已化作九道残影。
如鬼魅,如幻雾。
仿佛同时从九个方向而来。
再一定神,天瀑剑已在他手中。
静。
死一般的静。
张菁愣在原地。
小鱼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铁心兰的手,还停在半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眼底的震惊,浓得化不开。
有些速度,本就不该被肉眼捕捉。
有些人,本就不在常理之中。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震撼说不出话来。
夕阳。
草原。
金光如酒,醉了一地长草。
瀑布。
银练。
水雾成珠,散入晚风。
萧铸站着。
手中天瀑剑微颤。
像一颗活着的心。
“看好了。”
腕动。
剑出。
噌——
一道寒光破开暮色。
天瀑剑醒了。
双锋如水。
剑身轻吟。
迎着风,它开始舞蹈。
时赤如残阳,时青如深潭。
萧铸动了。
在湿滑的岩石上。
如履平地。
剑光流转。
忽如惊雷——
忽如流水——
将空间织成一张光网。
“记住。”
萧铸的声音穿透水声:
“来也去也,方便自如。
始也终也,何必执着。”
剑收。
光敛。
瀑布依旧轰鸣。
“它像水,”萧铸抚过剑身,“看似无为,实则最有纪律。”
“心若散,剑势便如断流。”
目光转向张菁:
“草原的风,瀑布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