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夫人连退三步,青丝飞扬。
萧铸身形微晃,却顺势上前——
稳稳握住她尚未收回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
明玉功的寒气与紫气的温润交融。
她抬眸。
撞见他含笑的眼底。
木夫人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指尖微颤,朱唇轻启:
“你……你……”
声线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萧铸从容浅笑:
“现在,可愿信了?”
刹那间,万千思绪如潮涌来——
是他,当真是他!
那个记忆深处模糊的身影,
此刻竟鲜活地立在眼前。
依旧那样年轻,眉目如画。
那份俊朗,竟胜过她见过的所有人。
江枫之美,如温玉含烟;
而眼前这人——
俊美中自有铮铮风骨。
如皎月凌空,清辉自成。
不需言语,便已让群星黯然。
她眸光流转,终是嫣然:
“我信了。”
三个字。
道尽多年等待。
有些重逢,值得用岁月去换。
就像有些人,注定要再见。
木夫人眸光清亮,声线里带着藏不住的急切:
“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萧铸唇角轻扬,眼底浮起几分戏谑:
“你猜?”
她下意识跺了跺脚:
“真讨厌!”
话音甫落,萧铸微微一怔,随即低笑:
“堂堂移花宫二公主……”
“怎么说话还像个小姑娘?”
木夫人倏然醒神。
颊上飞起薄红。
方才那跺脚娇嗔的模样……
还真的像是个孩子。
她垂眸抿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青丝垂落,掩住微微发烫的侧颜。
有些习惯,在一些人出现后,终究改不掉。
就像有些人,终究忘不了。
烛火轻轻一跳。
映得她耳尖那抹绯色——
格外分明。
萧铸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语气平淡却笃定:
“我终究要再入这片江湖。”
“往后日常琐事——洗衣做饭,需人打理。”
“不知可否劳烦你?”
木夫人蓦地一怔。
她是移花宫二公主。
自幼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
洗衣做饭?莫说做,连见都少见。
可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点头:
“可以。”
话音方落,她自己先愣住了。
方才那一瞬……
是什么让她答应得如此干脆?
是记忆里那惊才绝艳的身影?
还是眼前这人——
经年未改的眉眼?
她垂眸,耳根微烫。
片刻静默后,她倏然抬眸:
“可我和你在一起,我姐姐……定会来寻你麻烦。”
萧铸唇边淡笑未减:
“你觉得,她能找得起我的麻烦?”
她蹙眉。
年少时那场雁荡山决战已渐模糊。
但姐姐的明玉功这些年来精进如飞。
早已超越当年师尊境界。
“这些年来……你是否因与铁中棠一战负伤,才隐退江湖?”
她语气透着忧切,“姐姐如今的修为,怕已在当年铁大侠之上。你若与她交手……”
萧铸笑意依旧,声如清风拂剑:
“那就让她来。”
她急得轻拽他衣袖:
“不可!若你受伤……”
声音渐低,“我……我会担心。”
萧铸眉梢微挑:
“真会担心?”
她颊上霎时飞红。
如晚霞染透雪山。
抿唇侧首,再不肯言语。
唯有耳尖那抹胭脂色,悄悄蔓延至颈间。
有些担忧,藏不住。
就像有些心意,终会从眼角眉梢溜出来。
风过回廊,吹动她未束的青丝。
也吹皱了一池春水。
木夫人羞涩转身离去,步履轻盈却方向明确——直往铸剑楼。
萧铸目送她的背影,眼底浮起暖意。
她……长大了。
果然。
她在楼中驻足,目光落向角落竹篮。
篮中,几件青衫静待浣洗。
铜铃在檐下轻响。
她独自立在空阔厅中。
方才他离去时带起的风,犹在鼻尖萦绕。
她深吸一口气,肩头倏然松懈。
一声轻笑自唇边逸出——
“他真的回来了……”
指尖轻抚发烫的脸颊,微颤如蝶栖。
眸中星光流转,璨若银河倾泻。
方才强装镇定的从容全散了,她悄悄抿了抿唇——
此刻的她眉眼清丽,比起年少时多了几分沉静,不知算不算他喜欢的模样。
欢喜正像泡开的茶,在心底漫开甜香时,却猛地被一阵寒意掐断。
“姐姐……”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倏地沉下来,指尖攥得剑坯泛起白痕,“姐姐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他这样突然出现,姐姐怎么可能放过他?”
担忧像潮水漫上来,她来回踱了两步,裙摆扫过地上的铁屑发出细碎的声响。“不行,绝对不能让姐姐伤到他。”她猛地停住脚,眼神亮得近乎决绝,“哪怕……哪怕姐姐要动真格的,我也得护着他。”
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里心跳得又急又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鼓。“大不了……大不了同生共死就是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总不能让他再像当年那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一次。”
指尖无意识抚过琉璃剑柄。
冰冷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有些抉择,早在心动那一刻就已注定。
就像有些剑,出鞘就再难收回。
……恶人谷的雾,似乎还沾在衣角。
小鱼儿已经在谷外的世界有好几天了,摸了摸鼻子。
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吵闹的地方。
他在那里长大。
跟杜杀学狠。
跟哈哈儿学笑。
跟李大嘴学唬人。
连万春流辨药的本事,也偷学了三成。
从前嫌吵。
如今却念起那份吵闹里的温热。
可这份念想,很快就被茶馆里的闲话浇凉。
“听说了吗?恶人谷……没了!”
邻桌刀客压着嗓子,茶盏重重一磕。
“被人荡平了!”
小鱼儿手里的包子,“啪”地掉在桌上。
嘴张着,半天没合上。
恶人谷那地方……
少林四大神僧都不敢轻入。
昆仑七剑连门槛都不敢踩。
怎会说没就没了?
“活下来的没几个……”
另一个茶客摇头。
“血手杜杀、哈哈儿、李大嘴……”
“阴九幽、屠娇娇、万春流……”
“其他的,都死了。”
议论声嗡嗡作响。
小鱼儿却只觉耳中轰鸣。
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
但想到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还在。
他终究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些地方,骂了千百遍。
真没了,心里却空了一块。
有些人,恨了十几年。
听说他们还活着……
竟会觉得庆幸。
他起身,丢下几枚铜钱。
走出茶馆时,抬头看了看天。
恶人谷没了。
可那些教他活下去的人——
还活着。
这就够了。
……恶人谷深处。
石桌上,十枚丹药静陈。
赤若熔金,青似寒玉,紫如凝霞。
丹色流转,隐现奇光。
万春流深吸一气,声沉而稳:
“这十味凝神丹,乃你我共研而成。”
“各有养神之妙。”
“楼主可逐一试之,或能寻得契合之选。”
萧铸目光扫过,只二字:
“很好。”
万春流心头一暖。
得他二字之赞,已是不易。
此人修为如渊,难测其深。
或已立于江湖之巅。
然转念之间——
若燕南天苏醒,功力未必逊之;
移花宫二位宫主武学诡谲,早成传说;
十二星相中那神秘的“龙”,
多年来形影如雾,深浅谁人可知?
木夫人凝视着那十枚丹药,眼底泛起忧色。
她轻声问:
“是当年那一剑……留下的伤么?”
虽那时她仅四五岁。
可夺命十五剑的恐怖,至今难忘。
那绝非人间应有之剑。
萧铸浅笑不语。
她却已认定——
定是那一剑反噬太重。
这些年来,他才隐世不出,暗自疗伤。
想到此处,她不由攥紧他衣袖。
指尖微微发白。
担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