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弥漫。
喧嚣尽褪。
萧铸踏步而出。
名剑八式最后一式,始终在他心头盘桓。
易继风的八剑齐飞,太死。
剑路固定,轨迹可循。
像刻在石板上的棋谱。
这才被逍遥王看破,毙于掌下。
而他的八剑——
该如游鱼。
倏左忽右,忽快忽慢。
全无定数。
看似散乱,实则暗合。
你防咽喉,它刺肋下。
你守腰间,它绕背后来。
无迹可寻。
无常可测。
方才那些恶人——
便是死在这样八剑之下。
剑过无痕。
人倒无声。
萧铸收势。
衣不染尘。
有些剑法,本就不该有套路。
就像有些人生,本就不该被定义。
他望着满地尸身。
眼中无喜无悲。
萧铸对“八剑齐飞”还有更深的构想。
如易天行那般,将八剑归一。
但他心中所藏,却是另一番天地。
和易天行的八剑合一有些不同。
那就是……
此刻。
恶人谷中已躺满尸骸。
萧铸纵横来去,剑下尽是恶徒亡魂。
他忽然驻足。
能清晰感知到——
此战竟收获无数铸剑良材。
带杂的玄铁。
上品的玄铁。
蕴着火性、冰魄、风纹的异铁。
纷纷涌入感知。
他微微颔首。
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铸剑师眼中——
这些,比黄金更珍贵。
他再度开口。
声不高,却如闷雷滚过谷中每一个角落:
“出来见我。”
残存的恶人浑身一颤。
他们都懂——
这是最后通牒。
不现身的,只有死。
片刻。
一道身影现于萧铸面前。
瘦小精悍的老者。
目如深井,身染药香。
萧铸扫他一眼:
“万春流?”
老者躬身:
“正是小老儿。”
万春流心中暗叹。
他从未想过——
恶人谷会有这样一天。
当年燕南天入谷时……
何等豪情?
天下第一神剑,江湖公认之首。
却刚入谷便遭暗算。
毒在酒中。
断魂钉藏于暗处。
若非他恰巧路过,以金针锁其心脉。
再加燕南天“天生战体”异于常人——
硬是以深厚内力扛住大半毒性。
只怕早已化作谷中黄土。
饶是如此。
人也成了活死人。
不哭不笑。
不言不动。
万春流以为,燕南天那一次已是恶人谷最凶险的劫数。
直到今日。
这个不速之客走进来。
没有言语。
没有叫阵。
剑光亮起的刹那——
谷中的恶人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便已无声倒地。
万春流藏在药庐的暗格里。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渐渐止息。
指尖冰凉。
他活了大半辈子。
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剑气凝作八把虚剑。
快得像风。
却比风狠戾百倍。
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像秋风吹落满树枯叶。
自然得令人心寒。
血手杜杀等也出现了。
血手杜杀立在最前。
袍如血染,臂如血瀑。
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手,
此刻正滴滴答答,在地上汇成一洼猩红。
万春流暗自心惊:
再流片刻,这人怕是要成空壳。
李大嘴脸白如纸,唇紫如茄。
站似风中残烛。
哈哈儿笑不出。
只能嚎。
每嚎一声,便咳一口血。
溅在衣襟,洒在地上。
像杜鹃啼血。
阴九幽气若游丝。
进一口,少一口。
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
屠娇娇胸骨尽碎。
身子佝偻如虾。
若不施救,活不过今夜。
五大恶人之后——
还跪着、躺着十余人。
哀嚎遍野,如坠修罗场。
万春流在恶人谷半生。
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着实让他大开眼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萧铸未取这几人性命。
只因他们身上取得的铸剑材料已足够。
这本身,就是一种评判——
他们虽曾为恶,却非罪不可赦。
或许是命运所迫,或许是身不由己。
血手杜杀。
这个时代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杀人如麻,血债累累。
但他只是刀。
真正的罪,在握刀之人手中。
当年他与燕南天那一战。
他败了,右臂被斩。
可他没有倒下。
如刑天断首,犹舞干戚。
断臂处装上铁钩。
依旧锋利。
此刻他站在萧铸面前。
血染白袍,却仍挺直脊梁。
萧铸看着他。
看着这群在善恶边缘挣扎的人。
江湖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不吃人头”李大嘴。
单这名字,便知不是凡人。
他曾是名动三湘的才子。
武功俊俏,诗才惊艳。
被武林盟主招为乘龙快婿。
本该是下一任盟主。
但才华这东西——
天妒,人更妒。
直到他撞见妻子的背叛。
那一夜,质问,争执,失手。
血染红了前程。
从此他成了“李大嘴”。
恶人谷里,人人以为他嗜吃人肉。
连其他恶人都惧他三分。
可临死前他才说破:
“我从未吃过人。”
“我只是……需要他们怕我。”
恶人谷里的恶,
多半是这般来的。
被命运逼到绝处,
便活成了别人眼中的魔。
萧铸留他们一命,
不是宽容。
是他读懂了——
有些恶,不过是另一种善的扭曲。
可以说,恶人谷中的这五大恶人,他们的恶行背后其实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否则以萧铸的性子,早已将他们斩于剑下。
萧铸望着他们痛苦的模样,声淡如霜:
“当年你们暗算燕南天——”
“今日之惩,罪有应得。”
血手杜杀浑身剧震!
眼神骤空。
果然……此人真与燕南天有关!
难怪内力如此霸道。
万春流亦怔立当场,唇齿难言。
“我将在谷中暂住几日。”
萧铸目光如刃,扫过众人:
“这几日,安分做事。”
“若不然……”
话未说尽,寒光已刺入每人眼底。
血手杜杀等人伏地叩首:
“不敢!”
“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再凶的恶人,也只剩恐惧。
萧铸转向万春流:
“带路。”
“去你住处。”
万春流急急应声,登上铸剑楼。
楼身徐动,驶向深谷。
楼影远去。
血手杜杀等人仍跪地不起。
面如死灰。
他们心知——
方才那人,根本未动真格。
随手释出的内力,已震得他们经脉欲裂。
这等修为……
怕是当年的燕南天,也难匹敌。
恶人谷的风,依旧阴冷。
却冷不过他们此刻的心。
有些人,你连对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就像有些山,你连仰望的勇气都生不出。
这一次——
恶人谷迎来的不是侠。
是另一种,更绝对的——
天。
万春流引路。
茅屋隐在花草深处。
恶人谷倚着昆仑山,山深林密,多生异卉。
这些花草,皆是他亲手采来的。
推门入内。
药香扑鼻。
屋中置一大木桶。
桶中药水青碧,浮着奇花异草。
一人浸在药中——
正是燕南天。
面白如纸,发湿贴颊。
气息虽微,心跳犹存。
望着木桶中燕南天苍白的面容,萧铸轻轻摇头。
“小燕啊小燕……”
他低声一叹,似笑非笑。
“当年再三叮嘱你——”
“江湖险恶,莫要贪杯。”
“你偏不听。”
语气里半是惋惜,半是说不清的玩味。
仿佛在说一个久别老友的糗事。
万春流闻言陡震。
手中药勺“哐当”落地。
小……小燕?
这年轻人竟如此称呼燕南天?
如此随意。
仿佛当年酒桌上笑闹的旧识。
可燕南天纵横江湖时——
这青年怕是还未出生?
药香氤氲中,万春流只觉一片混沌。
这年轻人的身份……
怕是比恶人谷最深的地窖还要幽暗。
他一时全然摸不着头绪,或许,唯有等燕南天真正苏醒,才能解开这年轻人身份的谜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