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抱遗憾。
纵然楚留香早已识破——
无花是在激他。
逼他放弃轻功闪避,硬接那招“迎风一刀斩”。
可他依然应了下来。
下一刻,楚留香陡然抬手,
一掌直劈而出!
这门武学,他从未在江湖显露过。
无花更是见所未见。
掌力沉猛得超乎想象,
与楚留香以往飘逸潇洒的路数全然不同。
“轰”的一声——
掌劲结结实实落在那柄武士刀上!
刀身应声碎裂!
无花满眼难以置信。
他手中刀虽不及中原一点红的绝命剑,
却绝非凡铁,堪称良品。
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紧接着,那掌势未歇,直逼无花心口!
却在毫厘之际,骤然停住。
楚留香此生,从未杀过人。
这辈子第一个要杀的——
绝不能是自己的朋友!
不杀,有时比杀更难。
就像忍住风的呼吸,
按住海的波涛。
无花低头,望向停在心口的那只手掌。
他已明白了什么,神色骤然凝重。
缓缓开口,如述传说:
“当年,魔教教主独孤残与铁中棠决战于雁荡绝顶。”
“战前,江湖皆以为铁中棠不过二十余岁,功力定不及独孤残。”
“该请回夜帝,方可与魔教教主一战。”
“谁知铁中棠,独孤残二人于绝顶大战三天三夜。”
“期间霸绝人间对决魔刀,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铁中棠身中十三处伤,衣衫尽染鲜血。”
“独孤残亦是面色惨白,重伤濒危。”
“传闻第三日夜,重伤的独孤残却还可以劈出魔刀,虽然威力比之前弱,但依旧是魔刀,而铁中棠气喘吁吁,却无法施展出需要巨大内力支撑才可以使用的霸绝人间。”
“生死一线间,铁中棠另辟蹊径…”
“将需深厚内力催动的‘霸绝人间’,”
“化作纵是内力减弱也能施展的——”
“‘小天星掌力’。”
“一掌,震断独孤残心脉。”
无花抬眼看向楚留香,声线微不可察地一颤:
“你这掌……是小天星掌力!”
楚留香默然。
以他的内力,自无法施展“霸绝人间”。
霸绝人间——
乃是夜帝终极掌法,曾名震天下,曾傲视当代。
此掌为他毕生功力所聚,
其力之强猛,可惊天地;
其势之威严,足慑山岳。
掌出时,风云为之变色,
山河因而无声。
仿佛世间万物,皆须低首。
霸绝人间——
掌出,天地寂。
纵是当年的夜帝,一日之内,也劈不出几掌。
内力耗损之巨,如江河倾泻。
当时夜帝的内力在江湖中已是绝顶水准,尚且如此,可见其耗损之巨。
唯铁中棠,身负嫁衣神功,内力浑厚如山海。
方能于雁荡山上,以肉掌连发此式,
硬撼独孤残手中魔刀,
连战三天三夜。
至于楚留香……
以他如今内力,
自是施展不出。
但内力强与弱,是相对的。
楚留香内力其实不弱,足以推出这一记“小天星”。
无花望着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已隐约猜到楚留香的身世。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无花清楚地知道——
自己终究,还是败了。
楚留香神色复杂地望着无花,张了张嘴。
还未开口,无花却已淡淡道:
“很好。”
“我今日总算证实,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他语气平静,如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当然,若我手中也有一柄……如中原一点红手中绝命剑那样的好兵器。”
“楚留香,我可以战胜你。”
——败,也要败得从容。
输招,不输姿态。
这就是无花。
楚留香承认:
无花与他的差距,不多。
他胜无花,也不多。
无花却道:
“我不如你。”
“我没有你那样……容易承认自己的不如。”
他脸色倏地一白,
整个人已缓缓倒了下去。
竟是自绝经脉,从容赴死。
只听他喃喃低语,如风中断弦:
“楚留香…纵然我死了,是否也比旁人…高贵得多?”
“这点,你承不承认…”
话音渐散,他缓缓闭目。
再无一息。
楚留香大骇,失声道:
“无花!你……你为何这样笨!”
“难道一定……非死不可?!”
可惜。
无花已听不到了。
楚留香脸上,哀伤如雾弥漫。
他站在这刚刚结束的生死局前,
忽然觉得——
这江湖,终究又少了一个懂他的人。
有些人选择死,不是不能活,
而是不肯低头地活。
就像有些花开得太盛,宁可碎在风里,
也不肯落在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