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安便适时接过话头，将议题引向正事：“好了，既然阿峥无事，诸位悬着的心也可放下了。”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督军府那边的事务安排。”
“阿峥‘殉职’的消息，暂时还需维持，不宜立刻揭破，以免打草惊蛇，影响后续布局。”
他话音一落，常英立刻洪声应和，表态干脆利落，嘴里还嚼着馎饦：“沈老放心！”
“督军早有严令，此事严禁外传，俺老常手下那些崽子，嘴巴都跟焊死了似的，绝对出不了岔子！”
说完，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汤。
紧接着，杜玛丽也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已是心领神会。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沈老先生考虑得是。”
“我们姐妹自然懂得轻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杆秤，断不会走漏了风声，坏了陈公子和督军府的大计。”
最后，苏曼音双手合十，神情恬淡超然，语气平和：“贫尼乃方外之人，红尘俗务本不多涉，此事关乎除魔卫道，更不会妄言半句。”
她面前的小米粥已去了半碗。
陈峥见众人表态，心中稍安，对着众人再次拱手：“多谢诸位体谅。此番情谊，陈某铭记于心。”
他目光扫过周婉清，见她虽仍不抬头，但紧绞手帕的手指已微微松开，正小口喝着馎饦汤，心知她气恼稍平，便也不再刻意多言，以免再生尴尬。
杜玛丽却是眼珠一转，笑吟吟地接口道：“陈公子客气了。说起来，您这‘死’而复生，虽是计策，可也把我们姐妹吓得够呛。”
“尤其是婉清妹妹，那份伤心……唉，真是闻者落泪。如今见你无事，我们这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只是这往后，陈公子行事，可得多给我们透点风儿，免得我们再这般提心吊胆，魂儿都吓飞了半截。”
她语带娇嗔，说着自己也盛了半碗粥，慢慢搅动着。
妙音仙姑苏曼音亦颔首道：“杜小姐所言甚是。陈特派员肩负重任，行事隐秘本属应当，然则关心则乱，若能稍安我等之心，亦是功德。”
她已用完粥，将碗筷轻轻放下。
常英哈哈一笑，顺手又抓了个包子：“陈老弟吉人天相，本事又大，我看呐，往后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你们几位姑娘就把心放宽吧！”
几人又闲话几句，多是围绕今晚督军府之变的余波，以及津门各方可能的反应。
陈峥小心应对，既不过多透露自身隐秘，也适当安抚众人情绪。
周婉清始终沉默，只在他人问及她时，才低低应上一声，目光偶尔与陈峥接触，便迅速移开，颊上飞起一抹红晕。
她面前的馎饦也渐渐见了底。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沈伯安见时辰不早，便温言道：“夜色已深，诸位想必也劳累了。”
“阿峥还需静养，不若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来日方长，待风波稍定，再叙不迟。”
杜玛丽等人也知趣，纷纷起身告辞。
周婉清在杜玛丽的搀扶下起身，步履仍有些虚浮，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
终是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看了陈峥一眼，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随着杜玛丽一同离去。
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语，有委屈，有庆幸，或许还有一丝幽怨。
妙音仙姑苏曼音打了个稽首，道声“告辞”，便飘然离去，身影没入夜色，自有几分出尘之态。
常英落在最后，重重拍了拍陈峥的肩膀，低声道：“老弟，好手段！哥哥我服了！督军府那边有我，你放心！”
说罢，大步流星离去。
陈峥与沈伯安、韩老头将众人送至学堂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韩老头随手又在那青砖上踢踏几下，淡淡的雾气重新弥漫开来，将那学堂门户再次隐去。
返回正堂，潘奶奶带着石头从后厨出来，手脚利落地收拾着碗筷。
陈峥对老人家道了辛苦，让她早些歇息。
石头却拉着陈峥的衣角，小声道：“陈大哥，那些姐姐……都好漂亮，她们是来找你玩的吗？”
孩童天真，惹得陈峥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跟着奶奶去睡了。
堂内只剩下陈峥、沈伯安与韩老头三人。
韩老头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翘起二郎腿。
抓起盘子里最后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行了，碍事的都打发走了。小子，现在该说说正事了吧？”
“你这一出‘金蝉脱壳’，唱得是满城风雨，可把老子和伯安忙活得够呛！”
沈伯安也坐下，面色转为凝重，捋须道：“阿峥，你此番布局，虽险却妙，确乎瞒过了许多人。”
“但因此牵动之势，亦是非同小可。有些事，须得让你知晓了。”
陈峥正色道：“二位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沈伯安与韩老头对视一眼，由沈伯安开口道：“今日督军府之事，明面上是那五通神作祟，但其背后，水远比你想的要深。”
“你可知，除了五通神，还有两方势力，一直在暗中关注，甚至可能已经插手？”
陈峥眉头微蹙：“还请沈伯明示。”
“其一，便是龙虎山。”
沈伯安缓缓道，“龙虎山乃道教祖庭，执玄门牛耳，对涉及妖邪，尤其是可能动摇国本气运之事，向来不会坐视。”
韩老头插嘴道：“张老道那一脉的人，鼻子灵得很！你小子身上那块【真武石】，瞒得过旁人，未必瞒得过他们那些传承千年的手段。”
“好在目前看来，三个牛鼻子老道还算正派，暂时没有与你为难的意思。”
陈峥点头，他对龙虎山有所耳闻，知其地位超然，心中暗自警惕。
沈伯安继续道：“其二，也是更为隐秘的一股势力，名为‘保龙一族’。”
“保龙一族？”陈峥这是第一次听闻此名。
“不错，”
沈伯安颔首，“此族实则是前朝皇室遗留的一支守护力量，在清朝覆灭后转入地下，以守护所谓‘龙脉’，延续国祚为己任，行踪诡秘，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朝野江湖。”
“其成员身份各异，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有可能。”
“他们通常不显山露水，唯有在涉及龙脉气运，或是出现足以颠覆秩序的巨大威胁时，才会现身干预。”
韩老头哼了一声，接口道：“说白了，就是一帮妄图以邪法延续前朝国祚的疯子。”
“老子年轻时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手段是有的，就是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次津门接连出事，还牵扯到邪神祭祀，这等动静，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和伯安怀疑，他们的人，恐怕早已潜入津门，就在我们左近！”
陈峥心中凛然，没想到除了明面上的敌人，还有如此神秘的古老组织在暗中窥伺。
“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分布说完了。现在，该你小子交代了吧？”
“那替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子活了大半辈子，各种障眼法、傀儡术见过不少，可能逼真到那种程度，连血肉残骸都模拟出来的，闻所未闻！”
“你甭拿什么师门秘辛糊弄我们俩老家伙！”韩老头道。
沈伯安也看向陈峥，眼中满是探究之色。
显然，对此他们也极为好奇。
陈峥见瞒不过，也知道对这二位屡次相助的前辈，无需过多隐瞒。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二位前辈既问起，晚辈不敢隐瞒。”
“此法名为‘金蝉玉蜕法’，那替身并非生灵，亦非寻常傀儡，乃是一具以秘法炼成的‘玉蜕’。”
“金蝉玉蜕？”韩老头眉头一挑。
“是。”陈峥详细解释了一番。
沈伯安听得惊叹不已：“以金银为骨，玉石为衣，精血神魂为引……竟有如此奇法！”
“形神兼备，自毁亦能惑敌，这已深得金蝉脱壳之三昧！难怪连苏曼音那般眼力，也未能即刻看破。”
韩老头却是眯着眼睛，追问道：“小子，你说得轻巧。这等妙法，炼起来不易吧？而且，老子听着，这替身似乎……有其极限？”
“‘宛若真身临世’，怕也只是‘宛若’而已？”
陈峥坦然点头：“韩老慧眼。此法限制极大。且……”
他深吸一口气，道：“此术一生仅能施用一次。”
“仅能一次？”沈伯安讶然。
“是。”陈峥肯定道，“因那分离注入的精血神魂烙印，已与玉蜕彻底融合，化为‘替身’之基。”
“一旦替身损毁，这部分烙印便也随之湮灭，无法收回，亦无法再次分割。”
“若强行施展第二次，轻则神魂受损，修为大跌，重则灵基崩溃，形神俱灭。可谓是一次性的保命底牌。”
韩老头闻言，沉默半晌，方才咂咂嘴：“原来如此。一生一次……内核空乏，无修为实迹……怪不得能模拟形神却经不起深究。”
“这几乎是倾注大量本源造了个精致的空壳子……代价确实不小。”
他看向陈峥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凝重，“你小子，这次是把压箱底的保命符给用了。”
沈伯安也叹道：“难怪你之前对此法讳莫如深。此等秘术，确是不可轻用。”
陈峥倒是看得很开，笑道：“能骗过敌人，保住性命，赢得主动权，这代价便是值得的。何况，此次假死，晚辈亦另有所图。”
“哦？”沈伯安和韩老头同时看向他。
陈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如二位前辈方才所言，津门局势错综复杂，暗流汹涌。”
“许多隐藏在水下的势力，平日里绝不会轻易露面。但我这特派员突然殉职，必然会在暗处激起连锁反应。”
他继续道：“龙虎山的态度，保龙一族的动向，乃至津门本地其他一些心怀鬼胎的势力……他们对我这死人的反应，他们之间的互动。”
“他们是否会因此放松警惕，或是加速行动……这一切，在我死后，反而可能看得更清楚。”
陈峥看着沈、韩二人：“我就是要借这次假死，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一看这津门的浑水里，到底藏着多少大鱼！”
“尤其是那神秘的‘保龙一族’，他们若真在津门，他们绝无可能毫无动作！”
“这正是把他们从暗处引到明处，或者至少是摸清他们些许脉络的绝佳机会！”
韩老头一拍大腿，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好小子！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但金蝉脱壳，还要借尸还魂，反过来布局，引蛇出洞！有你的！”
沈伯安也捋须微笑，颔首不已：“深谋远虑，胆大心细。阿峥，你确实成长了。如此一来，你这死，倒是死得其所，价值更大了。”
韩老头兴奋起来，摩拳擦掌道：“有意思！这么一来，咱们反而可以化明为暗，躲在一边看戏了！老子倒要瞧瞧，都是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陈峥点头：“正是此意。所以，我这‘死讯’还需维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晚辈行动不便，许多事，还需仰仗二位前辈暗中周旋。”
沈伯安正色道：“这个自然。我与老韩会密切关注各方动向。
尤其是保龙一族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你便安心在此隐匿，一方面恢复损耗，另一方面，静观其变。”
韩老头嘿嘿笑道：“学堂有老子这阵法护着，安全的很！你小子就放心在这儿当你的‘死人’吧！”
“正好，也让外面那些为你牵肠挂肚的姑娘们，再多急上几天，嘿嘿……”
说到最后，又不免带上几分戏谑。
陈峥对这位老前辈的调侃只能报以微笑。
沈伯安没有理会老韩，他温声对陈峥道：“莫听老韩胡吣。”
“你此番损耗不小，神念定然受创，需好生静养。时辰不早，且先回房调息，万事待明日再议不迟。”
陈峥点头称是，他确实感到一股疲惫自神魂深处蔓延开来。
那玉蜕崩毁时带来的冲击并非全无影响。
他向二位前辈行礼告退，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厢房。
月色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清辉。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陈峥掩上房门，插好门闩。
他并未立刻躺下，而是走到床榻边，盘膝坐好。
双手自然垂放于膝上，指尖虚搭，摆出了五心向天的姿势。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中翻腾的气血与杂念随之慢慢平复。
他闭上双眼，心神下沉，不再关注外界声色。
随着他心念一动，道书纸张上光华流转，显现出几行清晰的字迹。
正是关于此次【差使】的记录。
【差使：斩俗缘（已完成）】
【目标二：曲文峰（已诛灭）】
【奖励：真武石认主…】
字迹在此处微微一亮。
陈峥立刻感觉到，自己与某个物事之间，建立了一种稳固的联系。
那物事就在道书之中。
他心神一动。
下一刻，一块触手温润的石头便出现在掌心。
正是老韩头珍之重之的宝贝，【真武石】。
此刻，这块奇石的模样已然大变。
原本略显朴拙的石质表面，泛着玄黑光泽。
石头上天然形成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仔细看去。
纹路竟隐隐构成了一幅龟蛇盘绕的图案。
灵龟匍匐在下，玄蛇蜿蜒在上。
龟蛇之首相对，气息交融，浑然一体。
让陈峥感到一股古气。
更神异的是，这石头仿佛有了生命，在与陈峥掌心接触的瞬间，传来一种水乳交融的悸动。
它不再是一件外物，而是变成了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是他武道意志的另一种具现。
陈峥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再次将心神沉入识海，目光投向道书。
果然，关于【真武石】的全新信息，已然详实地烙印其上。
【真武石（珍）】
【状态：已认主（陈峥）】
【描述：玄武乃北方之神，龟蛇合形，主掌命理，摄伏邪精。
此石乃武道至宝，蕴一丝先天真武之意，秉厚重载物之德，藏至柔至刚之变。
持之修行，可有奇效……】
描述之后，便是【奇效】说明。
字迹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流转。
散发出一种超越寻常紫色灵光的光泽。
其名讳四个大字，更是笔走龙蛇，道韵天成。
【奇效】：武道归真
【等阶】：朱曦（紫色之上）
【功效】：持此石者，武道修行，不滞于常法瓶颈。
凡以武对决，败敌慑心，即可自败者身上，汲取其武道灵光。
灵光汇聚，可化开前路迷障，助推修为境界，直达妙境。
【注一】：所败之敌，武道修为、心志韧性越高，所获灵光愈盛。
【注二】：灵光汲取，需以‘战’为引，以‘胜’为基，心服或心惧皆可，唯畏死不屈者效用减半。
“武道归真……武道归真！”
陈峥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喜悦席卷了他。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上机缘。
民国乱世，国术凋零，多少前辈高人困于瓶颈，抱憾终身。
便是天才之辈，也需经年累月的苦修，生死间的顿悟，方能侥幸突破。
而这【真武石】的【武道归真】之效，竟能直接将“战斗”与“提升”挂钩！
击败强者，便能汲取其武道灵光，化为自身资粮，冲破关隘！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武道前路，从此一片坦途！
只要他敢战、能战、胜战，便能以战养战，不断突破！
再无需为虚无缥缈的“悟道”而枯坐，再无需为坚不可摧的“瓶颈”而绝望！
他的武道，将是一条不断征伐，不断超越的煌煌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