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已然乱了套。
四下里影影绰绰的,尽是些不干净的物事。
只是眼下,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尊落满了灰的洋人偶,拧着一张怪脸,扑了过来。
一个队员眼疾手快,端起手里的家伙。
“哒哒哒!”
一梭子过去,打得它木屑乱迸,前扑的势头,也跟着慢了下来。
旁边那卷古画,悄没声地便要往人脚脖子上缠。
另一个队员瞥见了,枪口一甩。
“哒哒!”
两发点射,不偏不倚,正打在画轴上。
“咔嚓!”
画轴裂开,画卷跌落在地,上面那些个扭扭曲曲的仕女影子,跟着一阵模糊,便散得没影了。
又一件猩红的嫁衣,没头没脑地朝第三人罩下去。
队员虽吃了一惊,脚下却不乱,一个赖驴打滚躲了开去。
回手就用枪托子砸在嫁衣当胸的位置。
那嫁衣受了这一砸,软塌塌地飘落在地,不动了。
“都稳住了!别慌!瞅准了要害打!子弹省着点用!”
陈峥的嗓音不高,却压过了留声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怪调子。
他身形在几排货架之间穿梭。
那双【洞虚灵眸】扫过,哪些死物件上附的邪气最重,核心又藏在何处,瞧得一清二楚。
他手里那柄破邪短刃,倏忽来去,往往只一下,便能叫一件扑腾起来的死当品,彻底失了动静。
这场面虽是凶险,队员们仗着家伙趁手,彼此间又默契,你帮我护,我替你挡。
虽不时有惊险之处,一时倒也没人把命丢在这里。
只有最初被尸傀扫中胸口的那位,伤得着实不轻。
他已被同伴连拖带拽,弄到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草草包扎了。
他脸上没半点血色,牙关却咬得紧紧的,手里仍攥着枪,警惕地望着四周。
“常大哥!压住窗口,别叫外头的邪气再催动这些东西!”
陈峥扭头朝门外吼了一嗓子。
守在门外的常英立刻应了:“二队的!都给老子盯死那几个窗户!看见会动的,就给我往死里打!”
外头的火力立时跟了进来,子弹封住了窗口,里头那些死当品蠢动的势头,果然又被压下去几分。
可就在这时,内院里头,诡异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比先前更尖利了些:
“毁我珍藏……便用你们的精气神魂来抵债吧!”
话音未落,一股更呛人的血腥气,从内院涌了出来。
紧跟着,便是一阵细响。
“窸窸窣窣!”
像是无数虫子在爬。
再看地面和墙壁,开始往外渗出水来。
水色暗红,粘稠稠的。
有一股腐肉的腥臭气味。
水渗得极快,转眼间就汇成了片,漫过脚面。
并且还在不断往上涨。
人踩在上头,滑腻腻的,站不稳当。
水里头似乎还有股腐蚀的劲儿,靴子底沾上,都冒出丝丝缕缕的淡薄白烟。
前厅里的光线,也被血水浸得暗淡下去。
“退!退回门口过道!依托门框防守!”
陈峥当机立断,不再强行向内院冲击,反而下令收缩阵型。
内院情况不明,空间狭窄。
若被血水和邪物堵在里面,手榴弹都无法施展,后果不堪设想。
队员们闻令,且战且退,互相掩护,撤回了进门后那段相对狭窄的过道。
这里背靠大门,侧面是厚实墙壁,只需面对前方一个方向,易守难攻。
众人利用门框,墙壁作为掩体,枪口齐齐指向内院方向。
血水在过道外翻涌,里面浮起团团黑发与碎肉,一时也无法立刻淹没过来。
“咯咯……看你们能躲到几时……”内院的声音略带嘲弄。
陈峥靠在门框旁,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内院洞开的门户。
灵眸运转到极致,穿透翻涌的邪气血光。
他在寻找,在感知,“先生”本体的确切位置。
强攻损失太大,必须锁定目标,远程摧毁。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嗡鸣,夹带浩然正气,自津善学堂方向传来,穿透雨幕,清晰可闻。
陈峥心头一震,抬眼望去。
虽看不见具体情形,却能感觉到一股中正平和的五行之力升腾而起。
如同罗网,瞬间定住了周围紊乱的气机。
是韩老头和沈伯的“五行禁断”大阵,成了!
效果立竿见影。
裕昌当铺内,不断上涨的污秽血水被扼住,上涨之势骤然停止。
甚至隐隐有回落的迹象。
血水中那些蠕动的毛发碎肉也僵滞了许多。
前厅内少数还在活动的死当品,纷纷僵住跌落。
内院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变作一声惊怒的厉啸:“谁?!敢破我法域?!”
笼罩当铺的阴邪压抑感大为减轻!
“好!”陈峥精神大振,随之起身。
他不再犹豫,灵眸锁定邪气最为凝聚的核心位置。
就在内院血池之后,那尊怪异雕像的方位。
“目标已锁定!内院神龛雕像!”
陈峥斩钉截铁道,“手榴弹准备!延时三息再投,扔远点,炸它核心!
常大哥,对准内院门窗,火力覆盖,压制残敌!”
“得令!”
过道内的队员们闻声纷纷掏出手榴弹。
此时此刻,有了掩体,心中稍定。
门外的常英更是吼声如雷:“听见没有!所有家伙,给老子往里面门窗招呼!压住他们!”
“拉弦!一、二、三!投!”
七八颗手榴弹,划出弧线,越过前厅翻涌的血水,投向神龛雕像的方位。
投弹的队员都经过训练,刻意加大了力量和角度,确保手榴弹落点足够深入。
避免破片波及自身。
“轰!轰!轰!轰——!!”
爆炸声接连从内院深处传出,火光隔着前厅都能隐约看到。
冲击波裹挟碎石木屑,从内院门户狂涌而出,吹得过道里的众人衣衫不断作响。
整个裕昌当铺都在颤抖。
几乎同时,来自当铺外部的枪声达到了顶点!
“哒哒哒哒——砰砰砰——!”
花机关、驳壳枪组成的密集火力网,将内院的门窗彻底笼罩。
子弹如同暴雨倾盆,将那一片区域打得千疮百孔。
硝烟尘土,血腥气和尖啸声,从内院弥漫开来。
陈峥的【洞虚灵眸】盯住内院。
在他的感知中,那尊雕像散发的邪气核心在爆炸和弹雨中剧烈波动。
原本稳固的壁障变得支离破碎。
依附于其上的那股意志,发出了惊怒的咆哮。
“有效!继续!把所有手榴弹都招呼过去!”陈峥怒吼。
队员们将身上剩余的手榴弹尽数取出。
再次拉弦,延时,奋力投出!
又是一轮更加猛烈的爆炸从内院深处传来。
邪异的咆哮变成了夹带一丝惊惶的厉叫。
血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爆炸声渐渐停歇,枪声也转为稀疏的点射,持续压制。
内院一片死寂,只有烟尘缓缓沉降。
陈峥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警惕地探身。
他们朝内院方向扫了几梭子,进行火力侦察,确认没有立刻的反击。
“第一组,跟我进去看看!其他人原地警戒,掩护!”
陈峥说罢,率先弯腰,利用前厅中倒塌货架的掩护,向内院摸去。
五名队员们紧随其后,交替前进。
踏入内院门槛,景象触目惊心。
黑石血池被炸塌了大半,池中污血四溢。
神龛几乎被炸平,供奉的怪异雕像倒在地上,布满裂痕。
头颅上盘踞的蛇形之物断了好几根。
暗沉的颜色变得灰败,邪气大减,完全消散。
神龛两侧的黑袍爪牙和四具凶戾尸傀,也倒在废墟中,没了声息。
而刘守山被雕像压在身下,应该是被爆炸波及,浑身焦黑,生死不知。
距离他不远的冯掌柜,则是瘫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嵌着弹片,法袍破烂,奄奄一息。
陈峥的灵眸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冯掌柜身上。
“咳咳……”
常英带着几名队员也从外面跟进,看到内院景象,咧了咧嘴,“够狠!这下总算消停了!”
陈峥缓缓摇头,枪口指着冯掌柜:“这老鬼还没死呢。”
陈峥的目光落在冯掌柜身上。
这老鬼身上嵌着几块灼热的弹片。
那件原本邪异的法袍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焦黑翻卷的皮肉。
他气息奄奄,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但那双半阖的眼睛里,却不见将死之人的浑浊。
反而是诡异狂热的灰败光泽。
常英提着驳壳枪,骂骂咧咧地走上前,用枪口拨了拨冯掌柜的脑袋:
“嘿!老杂毛,还没断气呢?命挺硬啊!”
冯掌柜喉咙里发出漏风声,嘴角咧开,淌着黑血,像是在笑。
陈峥抬手止住常英,蹲下身,平视冯掌柜那双诡异的眼睛。
“冯掌柜,或者说……‘先生’的奴仆,”
陈峥开口问道,“你主子在哪儿?”
冯掌柜的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陈峥脸上,笑容更加扭曲:
“呵……咳咳……你……找不到他……他无处不在……早已超脱皮囊束缚……”
陈峥眉头微蹙,灵眸之下,能清晰看到冯掌柜体内生机已如风中残烛。
但一股极其阴邪的意念,缠绕在残魂之上,维持着他不至于立刻毙命。
这不像寻常的邪术控魂,更像是一种更高级的奴役。
“超脱皮囊?”
陈峥捕捉到这个词,“这么说,你们供奉的那位‘先生’,并非固定一体?”
冯掌柜眼中狂热之色更浓:“愚……愚昧凡人……岂知圣神玄妙……我主千变万化……岂是尔等可以揣度……”
闻言,陈峥心中微动,联想到刘守山身上骤生骤灭的邪异气息。
一个模糊的念头升起。
莫非这邪神并非固守一地一物?
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继续问道:“如此说来,刘守山也只是一具皮囊?”
“皆是舟筏……渡苦海……”
冯掌柜喘息着,眼中狂热更盛,
“神种播撒……凡俗……皆可为凭依……你毁不尽……找不完……”
他的话颠三倒四,充满了狂热,却不肯透露半点实质。
陈峥知道,从这被彻底洗脑的老鬼嘴里,恐怕问不出更多了。他站起身。
“妈的,跟这老鬼废什么话!”
常英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抬起驳壳枪,“送他上路算了!”
“等等。”陈峥阻止了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内院。
“把他带出去,交给师父看看,或许还能看出点门道。还有刘守山,也看看死透了没有。”
两名队员上前,粗暴地将冯掌柜架了起来。
老鬼浑身瘫软,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神依旧盯在陈峥背上。
另一名队员去检查被雕像压着的刘守山,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
“特派员,刘守山没气了,身子都开始僵了.......”
话未说完,陈峥的目光却是一凝。
【洞虚灵眸】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绝不应该存在的“生机”。
生机并非源自刘守山本身濒死的残喘。
而是从那双本该彻底残废的膝盖处渗透出来。
那感觉,就像是地底深处顽强钻出的毒草嫩芽。
让人感到极度不适的阴邪活力。
“等等!”
陈峥低喝一声,阻止了队员的回报。
他快步上前,拨开那名队员,拉开距离后,双眼盯住刘守山瘫在地上的双腿。
常英和其他队员被陈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都围拢过来。
常英叼着半截熄灭的烟卷,含糊问道:“怎么了,老弟?这废人还有救?”
陈峥没有回答,只是瞳孔微微收缩。
在灵眸的视野里,刘守山膝盖处破碎的骨骼周围,正萦绕一股极其淡薄的黑气。
黑气与他之前感应到的雕像邪气同出一源,正在修复严重的创伤。
虽然速度极慢,慢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但那种弥合趋势,却是真实不虚的。
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恢复力。
甚至不是寻常邪术能达到的效果。
这更像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在维系着这具“皮囊”不彻底崩坏。
刘守山似乎也感觉到了陈峥的目光,原本死灰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恐慌。
常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顺着陈峥的目光看向刘守山的腿。
起初还没看出什么,但仔细瞧去,似乎……原本以诡异角度扭曲的腿根。
那里的肿胀和青紫,确实比刚才消退了一点点?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
就在这时,陈峥拉开常英,厉声喝道:“全都退后!远离他!”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搞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依言向后急退了几步。
就在这空当,陈峥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镜面匣子,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
他对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刘守山,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枪声在内院里激烈回荡,震耳欲聋!
陈峥不是随意扫射,枪口微微调整,五发子弹如同长了眼睛,射向刘守山的四肢关节。
他要彻底废掉这具“皮囊”任何可能的行动能力。
同时验证自己的猜测。
“噗嗤!噗嗤!”
子弹钻入肉体的闷响接连传来。
刘守山身体剧烈地抽搐,鲜血瞬间从新的弹孔中汩汩涌出。
“陈老弟!你……”
常英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咬到舌头。
其他队员也全都傻了眼,握着枪,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峥。
又看看地上被打成血葫芦,却依然诡异吊着一口气的刘守山。
陈峥打空一个弹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咔嚓!”
卸下空弹夹,从腰间摸出一个新的。
利落装上,再次上膛,枪口依旧对准刘守山。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中弹的部位。
在灵眸的注视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立刻毙命的伤口周围,那股淡薄的黑气再次浮现。
虽然比之前更加稀薄,但依旧开始试图封闭伤口,减缓血液的流失。
陈峥的声音开口,打破了内院死寂的气氛,“寻常人,早该死透了。”
常英此刻也终于看清了匪夷所思的景象。
他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失声道:“他娘的!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打不死?!”
“不是打不死。”
陈峥盯着刘守山身上顽强蠕动的黑气,“是有玩意不想让他死!
或者说,他这具皮囊,对那东西还有用!”
陈峥收起枪,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沉声道:“刘守山早已不是他自己了。
他体内被种下了邪异的东西,与邪神本源相连。不彻底毁掉,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这邪神的根基比我们想的更分散。毁掉一个据点,杀一个宿主,不够。”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寒。
常英骂了句脏话,吐掉烟头:“操!这鬼东西真他娘难缠!”
“清理要更彻底。”
陈峥看向常英,“刘守山需特殊处理。
先用猛火油烧了,再深埋。”
常英重重点头,立刻招呼手下找家伙什准备烧尸。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刘守山那几乎被打烂的尸身,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整个躯干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发出咯吱之声。
“退后!”陈峥厉声喝道,同时再次举枪。
众人骇然急退。
只见刘守山尸身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飞速蠕动拱起。
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窜行。
紧接着,他胸口被子弹洞穿的位置。
伤口边缘的肉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颜色变得乌黑。
“嗬……嗬……”
尸身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喘息的声音。
眼窝直勾勾地瞪着陈峥,充满了非人的恶意。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枪。
陈峥眼神冰冷,灵眸全力运转。
他看得清楚。
这并非刘守山复活。
而是其体内残存的那股邪异能量,在失去宿主意识压制后,正在失控暴走。
试图凭借本能重塑这具皮囊。
绝不能让它完成。
“打断它的异变!”
陈峥下令,同时自己瞄准了刘守山尸身疯狂扭动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