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院外,车把式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
陈峥三人上了车,马车便驶出了胡同,朝着津门城外而去。
……
马车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窗外是北方农村常见的景象。
荒芜的田地。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农民。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背着枪,歪戴帽子的散兵游勇经过,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
陈峥闭目调息,努力恢复着元气。
胖子和瘦猴则低声聊天。
话题不免又回到早上杰克登门的事情上,越说越是兴奋,与有荣焉。
“那洋人的脸,当时就僵了一下!”
胖子手舞足蹈地比划,
“咱们峥哥一句‘身体不适’,就给他顶回去了!
他还得陪着笑脸说‘期待会面’!真他娘的解气!”
瘦猴也笑道:“可不是嘛!
想想以前,咱们见了洋人,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生怕惹恼了人家?
现在倒好,洋人得看咱们峥哥的脸色!
这就叫……叫啥来着?”
“叫扬眉吐气!”胖子抢着说道,引得瘦猴连连点头。
把车老汉听着两人的议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
他忍不住从车辕上微微侧头,打量了闭目养神的陈峥一眼。
这个年轻人,什么来头?
连洋人都得给他面子?
陈峥对两人的议论不置可否,心中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工部局这边,暂时用“拖”字诀稳住。
但威尔逊和曲大亨绝不会善罢甘休,后续必定还有动作。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至于刘刀……希望刘家坳之行能有所收获。
马车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快到正午时,终于抵达了刘家坳。
这是一个位于山坳里的小村子,几十户人家,房屋比沿途看到的更加破败。
村口一棵老树下,几个孩子正在玩耍,看到陌生的马车进来,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但又不敢靠得太近。
“打听一下,刘刀他娘住在哪?”
陈峥缓缓睁开眼睛。
瘦猴跳下车,掏出一块杂面饼子,递给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
那孩子怯生生地接过,指了指村子靠里的一处低矮院落。
三人谢过孩子,朝着那处院落走去。
院墙是用泥土夯筑的,已经坍塌了小半。
院门是几块破木板钉成的,虚掩着。
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
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缝补一件旧衣。
她动作迟缓,眼神浑浊,似乎听力也不太好。
直到陈峥三人走到近前,她才有所察觉,茫然地抬起头。
“你们……找谁啊?”
老妇人声音沙哑,口音浓重。
胖子凑近些,大声道:“大娘!我们是刘刀的朋友!从城里来看您了!”
“刀……刀娃?”
老妇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喃喃道,
“刀娃好久没回来了……他……他还好吗?”
陈峥仔细观察着老妇人。
她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双手布满老茧,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但洗得还算干净。
院子里虽然破败,但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勤劳坚韧,但被生活折磨得几乎失去了光彩的老人。
“大娘,刘刀他……挺好的。”
陈峥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
“他在城里忙,托我们来看看您,给您带点东西。”
老妇摸了摸胖子适时递上来的米袋,手微微颤抖,嘴里不住念叨:
“好……好……刀娃有出息了……还惦记着娘……”
她抬起头,望着陈峥三人的方向,脸上挤出笑容:
“谢谢……谢谢你们啊……屋里坐,喝口水……”
陈峥心中暗叹一声。
从老妇人的反应来看,她对儿子在城里的具体营生似乎并不清楚。
她只是本能地牵挂着自己的儿子。
“大娘,不麻烦了。”
陈峥蹲下身,与老妇人平视,问道,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找过您?”
老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没有……刀娃就是每月托人带钱回来……话都很少……”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护身符。
样式古朴,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
“就是……就是上次带钱回来的人。
还给了我这个……说是刀娃求来的,让我戴着,保平安……”
老妇人将护身符递给陈峥看。
陈峥接过护身符,入手微沉,灵眸之中感觉到一丝邪气。
他目光一凝。
这护身符,有问题!
刘刀怎么会给他娘求来这种东西?
是被人蒙骗,还是……他本身就知道?
“大娘,这护身符,您一直戴着吗?”陈峥沉声问道。
老妇人手指摩挲着那枚护身符,喃喃道:
“是啊……刀娃给的,我就一直戴着……睡觉也不摘……”
陈峥心头一凛,这护身符上的邪气虽隐晦,却与地下洞窟中感受到的阴煞同源。
刘刀将此物给他娘,是被人蒙蔽。
还是身不由己?
他不动声色,指尖拂过护身符上模糊扭曲的符文。
肺宫金气微微流转,一丝锐意透出,试图感应其中关窍。
符文深处,传来微弱的抗拒之意。
一股阴寒顺着指尖欲要反侵,却被金气瞬息绞碎。
“大娘,”
陈峥语气放得愈发和缓,“这符看着有些旧了,绳头也快磨断了。
刘刀在城里常念叨您,说等闲下来就回来看您。
要不,您先把这符给我,我带回城里找个好匠人重新编条新绳,再给您送回来?
也免得哪天绳断了,符丢了,辜负了刘刀一片孝心。”
老妇人耳背,侧着头努力听了两遍,犹豫了一下。
终究是信了“刀娃朋友”的话,颤巍巍地将护身符递过来:
“那……那麻烦你们了……可一定,一定帮俺弄好啊……刀娃给的……”
“您放心。”
陈峥接过护身符,入手那股阴邪之感更清晰了些。
他仔细将其揣入怀中。
又对胖子使了个眼色。
胖子会意,连忙将手里那袋米放在老妇人脚边。
又将用蓝布包好的十几块银元,塞到老妇人手里。
他大声道:“大娘!这是刘刀捎给您的!您收好!米留着吃,钱缺啥买啥!”
老妇人摸着钱,手足无措,眼眶顿时湿了,嘴里反复念叨着:
“太多了……这太多了……刀娃哪来这么多钱……他在城里……没做啥坏事吧?”
“大多了.......”
陈峥心中一叹,温言安抚道:
“大娘,刘刀现在有正经差事,挣的是干净钱,您安心用就是。”
他顿了顿,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大娘,刘刀以前在家时,可有什么特别交好的人?
或者,他有没有提过,在城里认了什么……干亲之类?”
“干亲?”
老妇人茫然摇头,
“没……没听他说过。
刀娃这孩子,性子倔,打小就不爱求人。
他爹去得早,家里穷,受了些白眼,他就更不爱跟人亲近了。
后来……后来说是进城找奔头,就跟着……”
她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好像是……姓刘的一个本家?
说是远房的叔伯,在城里脚行做事,有点门路……”
姓刘的本家?
远房叔伯?
陈峥与胖瘦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守山?
“那本家,叫啥名儿大娘您还记得吗?”瘦猴赶紧追问。
老妇人摇了摇头,带着歉意:“人老了,记性不行了……就记得姓刘,刀娃叫他……叫他山叔?
对,是山叔。”
刘刀投奔刘守山,得其重用,甚至可能被其以邪术控制,认贼作父。
可刘守山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本家晚辈?
仅仅是为了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打手傀儡?
陈峥心知从老妇人这里恐怕再难问出更多,便起身道:
“大娘,我们还得赶回城里,就不多打扰您了。
您保重身体,刘刀他……一切都好,您不必挂心。”
老妇人想站起来送送,被陈峥轻轻按住。
她望着陈峥,眼里是感激与一丝忧虑:
“谢谢你们……谢谢……见了刀娃,告诉他……娘挺好,让他……别惦记,好好做事……”
离开那处院落,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瘦猴叹了口气,低声道:“刘刀他娘……也是个苦命人。刘刀他……唉。”
胖子闷声道:“现在咋办?护身符拿到了,也问出来是刘守山了。可这能说明啥?”
陈峥摸出那枚护身符,在正午的阳光下仔细端详。
符体非纸非木,似是一种罕见的阴沉木片雕刻而成。
符文笔画扭曲,邪性得很。
他尝试将一丝金气渡入其中。
“嗡……”
护身符轻微一震,表面那层黯淡的光泽仿佛活了过来。
同时,符文中蕴含的那缕阴邪意念也清晰起来。
“这不是保平安的符,”
陈峥若有所思,想起《营伍备要》里的杂术,符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