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特派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曲大亨对着陈峥连连作揖,“曲某教子无方,冲撞了特派员,曲某愿赌罪,愿赔偿!
只求特派员高抬贵手!”
形势比人强。
鬼野藏介都暂避锋芒,他曲家再在津门有势力,也不敢明着跟带着兵的煞星硬顶。
陈峥看着曲大亨这副前倨后恭的嘴脸,心中厌恶。
但也知道,此刻还不是彻底掀翻曲家的时候。
曲家在津门商会和租界关系盘根错节,动了他,牵扯太大。
今日连杀燕青拳两大高手,又毙了日本武士,风头已经出得够足。
再逼急了曲家,狗急跳墙,反而不美。
“赔偿?”陈峥淡淡道,“不知曲老爷,打算如何赔偿?”
曲大亨见有转圜余地,连忙道:
“曲某愿奉上大洋五千,外加城西西沽码头的一成干股,给特派员压惊!
另,今日所有弟兄的开销,曲某一力承担!”
西沽码头的一成干股!
台下众人闻言,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好地方。
曲大亨这次真是大出血了。
陈峥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码头干股?
这倒是意外之喜,对他日后在津门行事,大有裨益。
“既然曲老爷如此有诚意,陈某若再追究,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陈峥缓缓道,
“不过,今日之事,皆因你曲家而起。
燕青拳那边,还有后续麻烦,须得你曲家自己去摆平。
若因此事再牵连到陈某,或者常大哥……”
“不敢不敢!”
曲大亨连忙保证,
“燕青拳那边,曲某一定妥善处理,绝不让他们再骚扰特派员和常巡官!
若有不妥,唯曲某是问!”
“很好。”陈峥点点头,“那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顿了顿,陈峥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商会的份子钱,好像还没交吧。”
闻言,曲大亨瞪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紧接着,他低头道:“特派员说的三成份子钱,我随后立马派人奉上。”
陈峥摇了摇头,“曲老爷贵人多忘事啊,不是三成。”
“那是?”
曲大亨心中疑惑,他明明记得自家儿子和他说的就是三成啊!
“四成。”
“四成?!”
曲大亨失声惊呼,脸上的肥肉跟着颤了几颤。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陈特派员……这,这先前不是说好的三成么?”
曲大亨勉强挤出笑容,声音干涩,“四成……是不是有些……”
“有些什么?”
陈峥打断他,语气平淡,
“曲老爷是觉得,令公子的命,不值这一成份子?
还是觉得,你曲家勾结日本人,谋害督军府特派员这件事,不值这一成份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曲文峰,又回到曲大亨脸上。
“若是觉得不值,也好办。常大哥,”
陈峥侧头对常英道,
“曲公子涉嫌勾结日人,危害地方治安,甚至可能牵扯到间谍事宜,带回去好好审审。
至于曲老爷……督军府那边,我也会如实禀报。”
“是!”常英应得干脆,一挥手,“来人!把曲文峰拿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巡警立刻上前。
“爹!爹救我!我不去!我不去大牢!”
曲文峰杀猪般嚎叫起来,他抓住曲大亨的胳膊,裤子瞬间湿了一片,骚臭气弥漫开来。
曲大亨看着儿子这副脓包相,再想想被带去大牢。
甚至可能被扣上间谍帽子的后果,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那可不是破财就能消灾的了!
那是要家破人亡的!
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开口哀求道:
“给!四成!我们曲家……给!只求特派员高抬贵手,放过小儿!”
陈峥抬手,制止了上前的巡警。
他走到曲大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在津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的大亨。
“早这么痛快,何必让大家看笑话。”
陈峥让人取来文书印泥,
“曲老爷,签字,画押吧。
商会四成份子钱,还有方才承诺的五千现大洋,西沽码头一成干股。
三日内,交割清楚。”
曲大亨看着白纸黑字的文书,手指哆嗦,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笔。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儿子。
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冷漠讥诮的目光。
最终,咬着牙,在那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红手印。
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在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按完手印,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精气神都泄了。
陈峥仔细收起文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满意地点点头。
“曲老爷是实在人,陈某自然是相信的。
三日后,我派人来接收。若是有什么差池……”
陈峥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让曲大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敢……不敢……”曲大亨有气无力地应着。
陈峥微微颔首,随即目光扫过台下惊魂未定的众人,朗声道: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曲园之会,发生诸多不快,非陈某所愿。
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陈某来租界,是为公干,并非要与谁为难。
但若有谁以为陈某年轻可欺,欲行不轨,今日擂台上下,便是前车之鉴!”
他顿了顿,“津门武林,自有其规矩法度。
陈某敬重诸位前辈同道,但也望诸位,能恪守本分,莫要自误。”
说完,他对常英使了个眼色。
常英会意,立刻指挥士兵:“收队!”
陈峥不再多看曲家父子一眼。
他转身走下擂台,在常英和士兵的护卫下,大步离开了这片血腥之地。
等到快迈出门槛的时候,陈峥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几个闪着光的地方。
他脸上若有所思,心道:“曲大亨那老狐狸果然还是不太安分。”
而那些燕青拳的弟子,直到陈峥走远,才敢哭嚎着冲上擂台。
开始收敛雷万钧和周铭的尸身。
曲园内,一时间哭骂声,叹息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而陈峥这边出了曲园,坐上汽车,常英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瘫软在后座上,掏出手帕不停擦汗。
“陈老弟,你今天可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常英苦笑道,
“燕青拳那边还好说,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又死了人,短期内未必敢明目张胆报复。
可鬼野藏介……那就是一条毒蛇!
他今日退走,绝非怕了,而是在等机会!
还有他那个大徒弟冈田,绰号‘血手’,在关外可是有着赫赫凶名,据说手段极其残忍……你日后行走,定要时刻警惕!”
陈峥点点头:
“常大哥放心,我晓得轻重。
今日之事,看似凶险,实则不然。
鬼野藏介武功虽高,却惜命。
更顾忌他身后日本领事馆的态度。
在没有绝对把握,或者得到上层默许前,他不会轻易与我撕破脸皮,进行不死不休的私斗。
今日我展现出的实力,反而能让他投鼠忌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至于报复……他们想来,尽管来便是。”
常英看着他平静侧脸,心中暗叹。
这位陈老弟,胆识、武功、心计,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更难得的是杀伐果断,不畏强权。
津门这潭浑水,怕是真要因他而掀起巨浪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常英问道。
陈峥收回目光:“经过今日,曲家短时间内应不敢在暗地里使绊子了。”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问道:“我记得曲家是包揽讼事起家的?”
常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可不是嘛!”
“曲大亨,本名叫曲福贵,发迹以前,就是运河码头上的一个混混头子。
后来不知怎么攀上了租界工部局里的一个洋人书记官,靠着给人写状子、跑衙门、打通关节。
专门帮那些有钱人摆平官司,从中抽成。
这老小子心黑手狠,又懂得看风向。
几十年下来,竟让他混成了津门数得着的人物,商会里也坐上了头把交椅。”
陈峥静静听着,“包揽讼事……那就是对津门上下下,三教九流,官府衙门,乃至租界里的门道,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何止清楚!”
常英语气中夹杂些许忌惮,
“这么说吧,在津门,但凡是扯皮官司、地盘争夺、黑白两道的勾当,几乎就没他曲家插不进手的。
很多胥吏差役都是他喂饱的。
甚至不少官员的升迁任免,他都能在背后说得上话。
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能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
光是有钱,在这津门地界可不好使。”
陈峥点点头,不在说话。
常英不由得好奇道:“陈老弟,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我在想,曲大亨既然不敢在背地里耍手段,剩下无非两条路。
要么上督军府告我一状,请督军来压我;要么,就是去找洋人老爷替他撑腰了。”
“若是前一种情形,依我看,督军那边战事吃紧,眼下最缺的是军饷,至多不过敷衍几句,倒不必过分担忧。
倘若是后一种,”
陈峥拧紧了眉头,这下可真问到了他的短处。
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