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只看了一眼那箱大洋,目光便回到吕龟脸上,似笑非笑:
“爷叔太客气了。保委会的规矩立下了,往后按规矩办事,大家都有饭吃。至于赔礼……”
他顿了顿,“我领了。还请吕爷回去转告爷叔,抽个空,陈峥想亲自登门,与爷叔聊聊脚行往后的章程。”
吕龟闻言,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堆得更满:“好说,好说!爷叔定然扫榻相迎。”
他心下却是打鼓,陈峥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老辣。
立威之后立刻要见东家,所图必然不小。
可如今自己已在脚行里失了势,世态炎凉,他已尝尽几分。
也正因如此,陈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才更觉意味深长。
那究竟是随口一提,还是……有意点拨?
吕龟不敢深想,也不敢回头,只连声应道:“是是是,小老儿记下了。”
脚步有些慌乱地匆匆离去,背影真像是受了惊的老龟,缩头疾走。
陈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刚转过身,还没走回院内,第三波敲门声又起。
这次来的是个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中年人。
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手里捧着的锦盒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鄙人曲府管家,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拜会陈特派员。”
管家嘴上说着拜会,腰板却挺得笔直,目光带着审视,落在陈峥身上。
陈峥心中明了。
这是为曲公子来的。
“原来是曲管家,请进。”
管家踏入院子,对石桌上的大洋和制服视若无睹,直接道明来意:
“特派员,我家公子年轻,喜好玩乐,冲撞了特派员虎威,实属无心之失。
老爷特意备下薄礼,望特派员看在督军府与曲家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饶过公子这一回。”
说着,示意随从打开锦盒,里面是黄澄澄的金条和更厚的一叠银元。
粗略一看,价值绝不低于一千大洋。
陈壮一听到“曲公子”三个字,脸色有些惨白。
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肩膀的位置。
那里前些时日还被曲公子的保镖用鞭子打了。
他见曲管家上门,虽是赔礼,但姿态依旧高人一等,心中又是愤恨又是惧怕,身子微微发抖。
陈峥将大哥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曲管家言重了。曲公子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既然曲老爷深明大义,陈某岂是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
他话锋一转,“三日之后,陈某定当亲自上门,拜访曲老爷,一来将此事说开,二来,也有些关于津门老城区的事情,想向曲老爷请教。”
曲管家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极冷的杀意!
他低头得快,嘴上应着:“曲府上下,恭候特派员大驾。”
但那瞬间的凌厉,已被陈峥捕捉到。
“好说。”陈峥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笑着将曲管家一行人送出门。
关上院门,陈壮立刻冲过来,抓住陈峥的胳膊,声音发颤:
“二弟!你不能去!那曲家……那曲家是龙潭虎穴啊!
你看那管家,笑里藏刀,他刚才……他刚才……”他急得语无伦次。
陈闲也紧张地拉着陈峥的衣角:“二哥,曲家不是好人,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陈峥拍了拍大哥的手,又摸了摸小弟的头:
“大哥,小弟,有些门,你越是不敢进,别人就越觉得你好欺。
我既然端了这碗饭,津门大大小小的门庭,迟早都得去闯一闯。
而且,我也说过,会为大哥讨个公道。”
话音落下,大哥心头一暖,正要开口。
敲门声再次传来。
陈峥上前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膀大腰圆,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
正是青帮在津门有名的堂主,练硬气功的熊阔海,熊爷。
“陈特派员!恭喜高升啊!”
熊阔海声若洪钟,也不等陈峥相让,迈着大步就走了进来。
那双小眼睛在院内一扫,掠过制服和大洋,嘿嘿一笑。
随后,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震得石桌都似乎晃了晃。
“熊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陈峥在他对面坐下,神色不变。
“迎不迎的,不打紧,”
熊阔海一摆手,那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始大倒苦水,
“特派员,你是不知道俺老熊的难处啊!
你立的多加三成份子钱的规矩,俺是拍双手赞成!
可帮里那几位堂主,唉!”
他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一个个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说什么往年都是一成五,如今翻了倍,是要刨他们的根!
俺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们就是不肯点头!
俺实在是没辙了,这才空着手上门,实在对不住,只能嘴上给特派员道个喜了!”
他一番唱念做打,声情并茂,却绝口不提礼品之事。
可见青帮上下对陈峥这新任特派员,强行提高孝敬份额极为不满,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陈壮和陈闲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