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看着两位至亲,心知此事难以隐瞒,也无须隐瞒。
他将脚行大会上发生的事,简略述说了一遍。
自然略去了其中的凶险,只说是立威定规,杀了该杀之人。
陈壮和陈闲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陈峥去了脚行,却不想短短时日,已掀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还成了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特派员!
“我的老天爷……”
大哥喃喃道,看着陈峥的眼神变得有些陌生,更多的是担忧,
“二弟,这……这太凶险了!那些人能服你?不会来找麻烦吧?”
“麻烦肯定会有的,”陈峥语气沉稳,
“但立了规矩,他们明面上就得按规矩来。这些礼,便是规矩初立的证明。”
正说着,院门上的铜环叩击声响了起来。
听到动静,陈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短褂,走向院门。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常英。
依旧是那颗锃亮的光头,在天光下泛着青辉。
他身后跟着两个汉子,手里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青灰色制服。
上面还放着一顶威风凛凛的直筒帽。
“常爷,”陈峥拱了拱手,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劳动大驾,快请里面坐。”
“特派员客气了,”
常英迈步进门,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院内扫了一圈,
掠过面色紧张陈壮和探头探脑的陈闲,最后落回陈峥身上,
“奉六太太命,给特派员送行头来了。往后代表督军府办事,门面总要光鲜些。”
两个汉子将制服捧上前。
陈峥伸手摸了摸。
料子是上好的呢料,厚实挺括,肩章、领章一应俱全,铜扣擦得亮闪闪的。
他目光在制服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常英身后。
除了这两个捧衣的,再无一物。
没有枪。
按规矩,特派员这等身份,配发制服的同时,至少也该有一把配枪以示权柄,也是防身之用。
如今这情况,只有衣,没有枪,意思便再明白不过了。
林小姐那边,终究还是和前任柳藏阴在时一样,对陈峥也存着十二分的戒备,兵权是半点不肯松手。
陈峥心下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浑不在意,只笑道:
“有劳六太太挂心,有劳常爷跑这一趟。这身行头,陈峥愧领了。”
常英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半分不满,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也笑道:“特派员不嫌弃就好。明早的事,可别忘了。”
“常爷放心,”陈峥点头,
“明早辰时,脚行大楼,提审乱党,清理门户,还需常爷带人压阵,以壮声威。”
“分内之事。”
常英应承下来,又寒暄两句,便带着人告辞离去。
送走常英,关上院门,大哥长长舒了口气,凑过来摸着质地优良的制服,咂舌道:
“二弟,这……这就是官身了?往后你就是官面上的人了?”
他脸上又是喜又是忧,
“可……可怎么没给配枪啊?我听说那些老爷们出门,腰里都别着家伙事的。”
陈闲也小声道:“二哥,没有枪,那些人能怕你吗?”
陈峥将制服随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淡淡道:
“有没有枪,该怕的人一样得怕。”他淡淡道。
正说着,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让人觉得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陈峥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干瘦老头,穿着绸衫,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笑。
一双眼睛乱转,像个水里钻出来的老龟。
正是脚行东家爷叔手下的吕龟。
“陈特派员,恭喜,恭喜高升啊!”
吕龟未语先笑,单手拱着就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脚夫,抬着个小木箱。
“吕爷,”陈峥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特派员折煞小老儿了,”吕龟腰弯得更低,
“爷叔听说特派员新掌权柄,特地命小老儿前来道贺。
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是给特派员赔个不是。
脚行里人多眼杂,往日若有冲撞之处,还望特派员海涵,万事都好商量。”
说着,示意脚夫将木箱放下,打开箱盖,里面白花花一片,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块大洋!
陈壮和陈闲何曾见过这么多的现大洋,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陈闲更是想起往日被脚行那些混混,尤其是那个吴德欺压的场景。
吴德以前没少来家里敲诈,最狠的一次,差点把他绑了卖给人牙子。
如今见爷叔手下头目卑躬屈膝,送上巨款。
只觉得一股酸热直冲鼻腔,又是解气,又是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