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轻响一声。
柳藏阴的笑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他眼睛瞪圆,瞳孔里映出陈峥瞬间冷硬的面孔。
嘴里的铁疙瘩,硬邦邦,冷冰冰,堵得他喉头一紧,差点呕出来。
是枪!
陈峥出手如电,外加上柳藏阴距离他太近了。
故而,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枪管就已经塞进了柳藏阴张开的嘴里。
一瞬间,便抵住了他的上颚。
“呜……呜……”
柳藏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想后退。
却被陈峥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得意和淫邪,瞬间被恐惧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扭曲。
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想去抓挠,却又不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一变。
曲文峰脸上的嘲笑僵住了,雪茄烟灰掉在西装裤子上,烫了个洞也没察觉。
刘刀半张着嘴,那声还没笑完的干咳卡在嗓子眼,脸色微白。
熊阔海盘铁胆的手停住了,小眼睛里全是惊疑不定。
旁边的吴德,嘴角的狞笑还没展开就冻住了,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黄二姐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喜。
随即又压下,警惕地观察四周。
韩老头的旱烟杆停在了嘴边,老眼眯起,精光一闪而过。
胖子和瘦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胖子更是腿一软,幸亏瘦猴暗中扶了一把。
常英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他身后的兵丁们一阵骚动,枪栓下意识地就要拉动,被常英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都别动!”
陈峥的声音不高,却杀气凌然,“谁动,我先崩了这位柳特派员!”
他手腕很稳,枪口顶着柳藏阴的喉咙深处,逼得他只能发出痛苦的咯咯声。
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湿了领口。
刚才那个看似慌乱无措的年轻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露出獠牙的豹子。
“陈峥!你他妈疯了!”
曲文峰第一个反应过来,站身起来,指着陈峥厉声喝道,
“敢对特派员动枪?你想造反吗?常爷!你还看着?”
常英脸色阴沉,没有立刻动作。
陈峥这一手,太出乎意料了。
他摸不准陈峥的底牌,更顾忌柳藏阴的性命。
柳藏阴再不堪,也是督军府名义上派来的,死在这里,他常英也脱不了干系。
“陈兄弟,”
常英开口了,语气尽量平稳,
“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先把枪放下,万事好商量。”
“商量?”
陈峥嘴角扯起一丝弧度,目光扫过曲文峰、刘刀、熊阔海,
“刚才,谁跟我商量了?
柳特派员要跟我‘惜才’的时候,谁又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他手腕微微一用力,柳藏阴顿时眼珠外凸,浑身抽搐,发出杀猪似的呜咽。
“我现在,只跟这个说话!”
陈峥晃了晃手中的枪,“柳特派员,你说,我这‘密令’,督军府认不认?”
柳藏阴魂飞魄散,哪里还说得出话,只能拼命眨眼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哪还有半分刚才的阴毒跋扈。
“陈峥!”
刘刀强自镇定,上前一步,
“你这是自绝于天下!伤了特派员,督军府绝不会放过你!
在场的各位兄弟也不会答应!
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院子吗?”
“走不走得出去,试试才知道。”
陈峥目光如刀,刮过台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帮派头目,
“不过我敢保证,第一个冲上来的,一定死在我前面!
柳特派员会陪我一起上路!
黄泉路上有个督军府的特派员做伴,我陈峥也不亏!”
这话狠辣至极,顿时镇住了那些想趁机表忠心的头目。
谁也不想当那个垫背的鬼。
场面陷入了僵持。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曲文峰眼神闪烁,悄悄给身后的面具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持鞭汉子会意,脚步微微挪动,像条毒蛇似的,寻找着出击的角度。
熊阔海则是暗暗朝自己带来的几个贴身保镖打手势,示意他们准备夺枪。
常英带来的兵丁,枪口虽然垂着,但手指都扣在扳机护圈上,只等常英一声令下。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等待着那个打破平衡的瞬间。
就在这时。
陈峥嘴角微微一勾,朗声道:“常爷,兄弟我劳烦你个事?”
瞧见陈峥开口有商量的意思,常英心下稍缓,只要能对话,就有转圜余地。
他连忙道:“陈兄弟请说,我常英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
他刻意将“陈兄弟”三个字咬得清晰,试图缓和气氛。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知道陈峥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会提出什么条件。
是要求放他离开?
还是索要钱财马匹?
陈峥的目光扫过全场。
将一张张或惊惧、或阴狠、或疑惑的面孔尽收眼底。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传遍了鸦雀无声的大堂:
“劳烦常爷,给督军府打个电话?”
此话一出,整个大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死寂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什么?!”
曲文峰第一个失声惊呼,他甚至下意识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督军府打电话?
这小子是真疯了吗?
他拿枪顶着督军府的特派员,现在却要主动联系督军府?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呵……呵呵……”
刘刀先是愣住,随即发出一串压抑不住,让人觉得无比荒谬的低笑。
他摇头对身边的熊阔海道:
“熊爷,您听见了吗?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看陈峥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忌惮变成了彻底的鄙夷。
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熊阔海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小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混迹江湖几十年,各种场面见过不少。
但像陈峥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到近乎自杀的,还是头一遭。
他啐了一口:“妈的,白费老子刚才还高看他一眼,原来是个失心疯!”
一旁的吴德,表情最为精彩。
他先是像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一样,露出狂喜之色。
但随即又被困惑取代,脸皮扭曲,喃喃道:
“打电话?他……他什么意思?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但立刻被他否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这是虚张声势,临死前还想搅浑水!”
可心底深处,那丝被陈峥留下的阴影,却让他莫名地不安起来。
韩老头一直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旱烟也忘了抽,任由烟丝慢慢熄灭。
他盯着陈峥,脸上皱纹舒展,低声自语:
“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是要……当着阎王面点生死簿啊!”
他看懂了,陈峥这不是疯,而是要玩一把最险,也是最绝的!
胖子和瘦猴差点瘫软在地。
胖子带着哭腔对瘦猴说:
“瘦……瘦猴,阿峥他……他是不是不想活了?咱……咱们怎么办啊?”
瘦猴也是面色惨白,但他盯着陈峥,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胖哥,别慌!
陈兄弟这么做肯定有道理!咱跟着豁出去了!”
常英是所有人里最震惊,也最感到棘手的。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给督军府打电话?
陈峥这个要求,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他接到的命令是“陪同”柳藏阴,处理津门事务。
可没包括处理一个持枪胁持特派员,还要直接联系督军府的狂徒!
答应?
万一电话接通,督军府那边直接下令格杀勿论,柳藏阴死在这里,他难辞其咎。
不答应?
陈峥眼下控制着局面,柳藏阴命悬一线,激怒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陈峥这份超出常理的镇定,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难道真有什么惊天倚仗?
常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陈兄弟,这个电话……你想怎么打?打给谁?督军府机要处?”
他必须问清楚,这关乎他接下来的每一步抉择。
陈峥手腕依旧稳稳地抵着柳藏阴,目光平静地看向常英,说道:
“不打机要处。打去督军家里。”
“什么?督军家里?”
常英的眼皮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文峰更是直接怪叫起来:“陈峥!你他妈失心疯也得有个限度!督军家里?你也配?”
刘刀和熊阔海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荒谬绝伦。
这已经不是疯了,这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冲天!
督军是什么人物?
那是执掌一方的诸侯,封疆大吏!
他家里的电话,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的?
就连常英这个级别的军官,若无天大的要事,也不敢直接往督军家里打电话。
陈峥一个来历不明、眼下还持枪行凶的小子,竟然敢提这种要求?
常英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盯着陈峥,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但他看到的只有平静,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平静,让常英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陈兄弟,”常英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玩笑开不得。督军家的电话,岂是……”
“常爷,”陈峥打断了他,“电话就在那儿。劳你驾,走过去,拿起听筒,要总机转接督军府私宅。
号码是……津门,六局,三四五幺。你就说,我是陈峥,找六太太。”
陈峥报出的号码清晰准确,不带一丝犹豫。
而最后那句“找六太太”更是石破天惊!
号码的来历,自然是以前林小姐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