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能握拳杀人,也能扛包卖苦力的手。
明天,这双手或许就要握住一把能喷吐火焰、决人生死的铁家伙了。
念头浮起,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紧接着,陈峥退回院内,仔细插好门闩。
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站在院子里。
目光扫过院落,听着里头大哥和小弟说话的声音。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风雨飘摇中仅存的一点暖意。
为了这个,陈峥不介意手段狠辣,不介意与虎谋皮。
更不介意让双手沾上更多的血腥。
才刚压下这些念头,脑子里过筛子似的,将今晚与黄芷兰的每一句对话。
每一个细节都重新过了一遍。
“同道”、“新天地”、“力量”。
这些词汇背后代表的东西,他并非毫无触动。
但那太遥远,太宏大。
他现在需要的,是能抓在手里的实在东西,是能度过眼前危机的依仗。
黄芷兰背后的组织,效率究竟如何?
明天晚上,是陷阱,还是真的诚意?
曲家那边,打算在脚行大会上,用什么手段?
曲小胡子本人不足为虑,但他家里的势力。
以及可能请动的江湖人物,甚至官面上的力量,都需要警惕。
胖子和瘦猴那边,还得再紧紧弦,让他们多留意码头和街面上的异常动静。
尤其是关于曲家和刘刀的。
思绪纷杂,却条理清晰。
理清了这些,陈峥迈入屋内,脸上的凝重换作一抹笑意。
一进屋。
陈峥就见大哥正望着桌上,那包大梨糕和鸭梨,眼神直直的。
“改天大哥去厂里帮忙的时候,叫上我。”
陈峥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大哥回过神,有些诧异地转过头:“这……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一些。”陈峥语气平静。
罢工这种事,人多底气就足。
大哥既然有心去帮忙,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也该出一份力。
“还有我!”陈闲在一旁突然插嘴,笑嘻嘻地凑过来。
“去去去!”大哥顿时笑骂,挥手赶人,“你小子凑什么热闹呢!”
陈家那边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气氛,相比之下,离去的黄家姐弟却显得心事重重。
黄九倒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浑然不觉。
可他两个姐姐却各怀心思,神色凝重。
二姐黄芷兰更是寻了个由头,只说书院今晚有事,须得去租界一趟,便匆匆离去。
黄芷兰与自家人,在巷口分道扬镳。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
她脚步匆匆,朝着租界的方向疾行。
暑气黏腻腻的,闷得人透不过气。
黄芷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全没了在陈家院子里的温顺。
入了租界,路灯亮些。
马路平坦,光晕连成串,照着两旁洋楼的轮廓。
偶有黑亮的汽车驶过。
巡捕穿着制服,腰里别着家伙,拎着短棍在街角转悠。
黄芷兰避开大路,贴着墙根的阴影。
拐进一条寂静的巷子。
眼前一幢三层小洋楼,白墙红瓦,夜里看着也清爽。
二楼一扇窗还亮着灯。
小花园的铁门虚掩,黄芷兰推门进去。
踩在卵石路上,发出细碎声响。
她没按铃,走到侧门,抬手在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顿,又敲两下。
里头很快有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
露出一个老妈子谨慎的脸。
看清是黄芷兰,她立刻恭敬地欠身:
“黄小姐,您来了?小姐在楼上小客厅。”
“劳烦张妈。”
黄芷兰低声应道,侧身闪进去。
凉气夹带檀香味扑面而来,和外面的闷热是两个世界。
她径直踏上铺了楼梯。
二楼小客厅门开着,流出柔和的光。
留声机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婉转得很。
周婉清斜靠在沙发里,捏着个茶杯,慢慢喝着。
她换了家常的荷色旗袍,和白日那个眼波流转的周小姐,又是一种味道。
见黄芷兰进来,她眼皮没抬,只扬了扬下巴:
“坐。”
“张妈,给黄小姐倒杯凉茶。”
老妈子端上玻璃杯,里头是凉透的龙井。
黄芷兰道谢接过,没喝。
只握在手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周婉清。
周婉清放下茶杯,拿起沙发扶手上的玉簪子,漫不经心地拨弄。
“听听,‘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应景。
好好的夜,黄大书痴不去书院用功,倒跑我这儿听戏来了?”
她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
黄芷兰知道她话里有话,不理前半句。
张妈离开后,她直接说:“人,见过了。叫陈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