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一眼瞥见她包里的手枪,不由一怔,随即移开目光,伸手将报纸接过。
抬头时,却见周婉清似笑非笑,正盯着他瞧。
“想不想要这柄枪?”
周婉清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想要,自然是想要的。
这玩意儿,饶是暗劲高手,稍不留神,也得脑袋开花。
只是,这年头能配枪的,非富即贵。
周婉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等陈峥答话,她又轻笑一声:“想要,我偏不给你。”
这姑娘,莫非是拿人寻开心?
陈峥眉头微蹙。
他心里忽地窜起道念头。
总有一日,要叫这姑娘亲手把枪送给他。
“周小姐若只是要说这些,陈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陈峥作势欲丢报纸。
“别丢,”周婉清声音扬起,
“这可是《大公报》,在津门,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大公报》?
陈峥低头看去。
夜风拂面,带着几分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气。
他定神细看。
头版要闻,对立未解,又传惊变;速去进剿,静观其变。
报评曰:“北伐未成,山河待复,而内争又起,实非国家之福。
无论何种主义之争,若以刀兵相向,徒苦黎民。
望各方以大局为重,勿令革命成果毁于内耗。”
正读着,周婉清的声音又飘了过来:“陈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他抬起眼,看向周婉清。
这姑娘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但眼神里已多了些别的东西。
是探究,也是审视。
更像是某种考量。
她并非单纯拿他打趣,更像是在抛出一个饵,看他如何应对。
“周小姐高看陈某了。”
陈峥将报纸稍稍折起,声音平静,
“我一个练拳脚的粗人,混口饭吃尚且艰难。
哪里懂得这些庙堂之上的大事。
这报纸上的字,我都认不全,更别提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了。”
周婉清向前略凑近半步,压低了些声音。
夜风将她身上淡淡的脂粉气送了过来:“陈先生何必过谦?
今日仓库里,你可不是只懂拳脚的粗人。
能识破尸傀要害,懂得赤硝破煞。
眼力、决断,无一不是上乘。
这天下大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另一种层面的‘辨气’与‘破煞’,不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报纸:“北伐功败垂成,如今宁汉对立,眼看又要动刀兵。
苦的终究是百姓。
陈先生这样的人物,难道就只想明哲保身,一辈子困在拳脚方寸之间?”
陈峥沉默了片刻,远处传来隐约的货郎叫卖声。
他笑了笑,给周婉清的感觉,就是四个字——漫不经心。
“周小姐,我是个俗人。俗人只知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眼下嘛……”
他掂了掂手里的报纸,“这报纸确实金贵,但我更关心明早的窝头能不能便宜些。
你说的对立,谁能赢,谁会赢,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决定不了,说了也不算。
至于你说困在拳脚方寸……”
陈峥目光倏地一凝,虽在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这乱世,能护住自己碗里那口饭,身边三两个人,不出岔子,已经比登天还难。
周小姐,你说是不是?”
周婉清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言不由衷的痕迹。
但最终只是嫣然一笑,退后一步:“陈先生是实在人,婉清受教了。
天色已晚,就不耽误陈先生的事了。”
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不远处候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透出里面光晕。
陈峥立在原地,眼望着那辆汽车缓缓驶远,最终隐没在津门夜色沉沉的街角。
他脸上那点浮着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低头又抖开那张报纸,就着路边昏黄的光,急急掠过一行行文字。
“内争又起……勿令革命成果毁于内耗……”
他低声念了一遍,继续往下看。
第二版登的是政事、经济与兵讯。
【冯氏坐镇中原,手握重兵,连日来忙于周旋调停】
【两军仍与奉系相持于前线……】
【津门、汉口等处银根骤紧,公债行情大跌,银元市价起伏甚剧】
“今夜回去,得叫大哥他们把家里现大洋提出一部分,多囤米粮,至少备足半年吃的。”
陈峥心下沉吟,目光继续扫向下方。
最末一版登的是地方与社会新闻。
【长江水患惨烈,灾民流离失所,沿途行乞。恳请政府及各界施援赈济】
【各地工潮不绝,当局被迫改组乃至解散工会,冲突时有发生】
“工人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