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师兄连连点头,一把拉住陈峥的胳膊:“正是!
俺这人粗鲁,但最不爱欠人情。
师弟若是不嫌弃,今日晌午就让俺做东,务必赏个脸!”
陈峥见他额上冒汗,眼神恳切,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也抓得死紧。
吃个饭而已,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下午,他还要去黄叔家,应该来得及。
陈峥略一思索,便点头笑道:“师兄客气了,那小弟就叨扰了。”
胖师兄顿时眉开眼笑,搂住陈峥的肩膀就往外走。
三人穿过巷子,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地上。
“说来自惭,”
胖师兄叹道,“昨日若不是师弟,俺这膀子怕是要废了。”
“先前只觉得你是个闷头练功的老实人。”
“如今才知,看走了眼!”
瘦猴在前头倒着走,挤眼笑道:“胖哥如今可算明白了?陈师弟这是真人不露相。”
陈峥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正午日头正毒。
街面反光刺眼,尘土微微浮起。
穿短褂,抽旱烟的老者蹲在檐下躲日头。
卖凉粉的推车支起布篷。
铜勺敲着锅边当当响,扯嗓吆喝:
“凉粉——酸辣管够——”声音拖得老长。
这一幕落在陈峥眼里,若有所思。
似乎那场大雨对南市的人们影响不大,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片刻后,三人已到店前。
只见幌子上绣着“塞北香”三字。
掀帘进去,羊肉膻气夹带茴香八角扑面而来。
跑堂的拖着长腔吆喝,铜锅里的高汤咕嘟冒泡。
胖师兄显然是熟客,径自引到里间雅座,拍出几枚大洋:
“拣上好的羊后腿切三斤,烧刀子打一壶来!”
又对陈峥笑道:“这家的麻酱烧饼是一绝,师弟定要尝尝。”
瘦猴接话道:“这夭寿天,配碗酸梅汤才救命。”
胖哥又数出个大洋:“就你事多!自个儿端来,别洒了!”
瘦猴哎哟一声,蹿向隔壁摊子。
很快,伙计上菜,瘦猴也回来了。
陈峥也没和两人客气。
羊肉卷饼,热气扑鼻。
嚼两口,再灌半口酸梅汤,辣酸激得牙根一紧。
舒坦!
胖师兄见他爽快,更是欢喜,亲自执壶给陈峥斟满烧刀子。
酒液澄澈,辛辣的气息直冲鼻端。
“来,师弟,先干一碗!”
胖师兄举碗相邀,声若洪钟。
陈峥也不推辞,端起酒碗与他重重一碰,仰头饮尽。
热辣的酒液滚入喉中,化作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
“好!”胖师兄拍桌赞道,“俺就喜欢这般爽快人!”
酒过三巡,胖师兄的话越发多了。
他咂摸着嘴里的饼,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道:
“这饼有俺娘做得三分味道了……”
说罢又自顾自摇头笑了笑,像是忽然被回忆撞了个满怀:
“说起味道,俺娘从前在厂里帮厨那会儿,常偷勺卤子回来拌饭,啧,那叫一个香!”
“我那时候,还常常托胖哥的福呢!还能尝上一口。”
瘦猴嚼着羊肉,含混道:“只是,后来厂子裁人,我爹也走了,就难得尝了。”
胖哥勉强扯出一抹笑:“还好俺爹那会儿跑车运货,月月领赏!”
“白面、香油成罐往家抱,年底还分洋火、棉布……自打通了火车,货改线转运,这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陈峥闷头吃肉,汗珠顺额角滴落。
想起早年津门厂区兴盛时,午间下工铃一响,工人涌出大门,蹲街边扒饭。
机器声隆隆不绝,墙上刷着增产报国,实干兴邦。
如今只剩街边饭摊上,还能听见两句唏嘘。
陈峥喝完最后一口汤,撂下碗,眯眼望了望白晃晃的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