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科长办公室，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映照着许林海略显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背影。
彭国华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老板刚才在办公室里陪着笑脸、耐心解释的模样，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憋得有些难受。
回到有些简陋的招待所后，彭国华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了。
他烧了水，倒了一杯热开水递给许林海。
微微嘁眉，语气里的不解和他从心里感觉到的不愤，让他还是问出了口：“许队，我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天，他天天跟许林海在一起，包括许林海去科长那里碰到的冷板凳，他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自己跟着许林海也有些日子了，他只见过许林海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很少见他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要知道，这些年，彭国华可是对早已名声在外的许林海崇拜不已。
他组织着语言，边说的时候还不时观察许林海的表情：“您看，我们林海运输现在干得风声水起的，在省城谁不知道我们的名号，不说你，就说我现在出去给我递烟的都不少。”
许林海笑着望着他，只见站在门口的李兴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得眉头上扬。
李兴是许林海当时成立成衣车间时，胡厂长推荐的。
他还是个大学生，脑瓜子灵活，之前一直负责着纺织厂成衣车间质品采购的相关问题。
厂里曾经做过的一批棉衣，棉的采购就是他负责的。
许林海对他当时说的关于棉的一些见解印象还挺深刻的，所以，这次出差许林海便带上了他。
彭国华见许林海没有对自己这样说不高兴，甚至脸上隐隐有笑意，便胆大的继续说道：“您说您堂堂一个运输队老总，现在还是纺织厂老板，犯得着跑到这来受这窝囊气吗？
我看那科长分明就是刁难我们的，他说的那厂靠不靠得住哦……”
许林海接过水杯，双手捧着，确实得尽快把这事了了，越往后天气便会越来越冷了。
他记得上次来北方，也是这么冷的时候来着。
许林海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这座陌生的小城，脸上并没有彭国华和李兴预想的沮丧或者恼怒，反而慢慢浮现出一抹深邃而豁达的笑意。
“国华，你觉得我在受气吗?”他轻轻摇头，是在回复彭国华，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人一辈子，哪能事事都顺顺利利呢，有些路，看着是弯的，需要低头走，但谁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风景呢？”
自己上辈子窝窝囊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他只想活得精彩万分。
他轻轻吹了吹茶杯，抿了一口水，眼神不自觉的变得锐利：“我们车队现在是还不错，但市场总是瞬息万变。我要是只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固然是安稳了，但安稳久了，可就很容易成一潭死水了。
我既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接下纺织厂，然后又来到了这里，要是这一点闭门羹都觉得委屈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指着窗外更远的方向，“国华，你看，这是省城，你别看它现在不起眼，但它可是连接三省通衢，是块潜力巨大的市场腹地！
我找科长，不止是为了纺织厂棉花一事，更是为我们林海运输打通关节！
这要打通关节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陪小心，看人脸色这太正常了。但是……”
他语气一顿，脸上再次浮出他一贯的职业微笑：“只要我们这一步走通了，那我们林海运输和林海纺织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之门。这里的市场和资源，就能源源不断地汇入我们的旗下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这点所谓的气，比起将来能给我们车队、带给纺织厂、带给队里兄弟们实实在在的好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这叫……必要的投入，或者说，是值得付出的‘成本’。”
他拍了拍彭国华的肩膀，笑容里带着鼓励和期许，“眼光放长远些，国华，有时候，弯腰不是认输，是为了跳得更高。”
彭国华怔怔地望着许林海，许林海脸上的那份从容与豁达，是彭国华万万达不到的。
听到他这么说，彭国华心中的憋闷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好了，我们来了几天了，总算是有点收获，收拾一下，吃了饭就出发，前往五星实验农场……”许林海把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爽朗一笑说道。
彭国华和李兴立马点头，脸上原本的阴霾一扫而光，动作飞快的整理起来。
在招待所旁边随意吃了饭后，三人再次回到招待所，准备退了房后叫车前往五星实验农场。
刚走到招待所门口，便听到喇叭声，三人寻声望去。
“你是许林海许老板吗？”司机摇下车窗朝几人喊道。
彭国华和李兴一愣的空档，许林海已经迎了上去：“你好，我是许林海，请问你是？”
毕竟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被人叫出名字来，那肯定是有点关联的了。
司机师傅指了指离他们仅一路之隔的大僵新棉厂，“我们科长怕你们叫不到车，特意让我来送你们去五星实验农场……我担心你们已经出发了，刚问了招待所说你们还没退房，幸好……我都等好一会了……”
彭国华和李兴脸上都露出喜色。
许林海从兜里拿出一包烟递给师傅：“太感谢您了，我们这就去拿行李，马上就可以出发……”
师傅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接过烟，瞄了一眼后收进了包里，朝他们点点头：“行，不急，天黑前指定能到的……”
一刻钟后，吉普车在布满碎石和车辙的土路上剧烈颠簸，扬起漫天黄尘。
车内几人紧抓着车内的扶手，目光透过车窗，投向远处那片在广袤荒凉中奇迹般铺展开的绿色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