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递上新的军令板,他扫了一眼,低声问:“西侧还有多少人能动?”
“不到三个营队。”
“南侧呢?”
“兽人已经逼到最后一道壕沟,我们那边只剩下两个还保持著战斗力的营队了。”
卡洛没有应声。
远处的兽人攻城塔正顶著湿泥缓缓推进,粗糙的木轮陷在泥浆中,数十名兽人用力硬推。
他们身上的铁甲在晨光中一闪一闪。
攻城塔顶上架著木桥,那桥端已经伸出,隨时可以搭上人类方的城垛。
阿尔德里克站在东面城墙上。
当他看到那些攻城塔再次逼近时,只是低低地骂了一声:“又来了。”
身边的骑士问道:“还守吗?”
“当然守。”他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就算等不到援军,死也要战死在这城墙上。”
他举剑,高声嘶喊道:“弩炮,放!”
弩矢破空,划出低沉的呼啸。
两辆攻城塔在接近时被钉穿,兽人从断口滚落,跌落泥水中。
但后方的队列仍旧推进,推车兽人的咆哮一刻不停。
卡洛的目光在火光与浓烟之间游移。
就在这时,北方的地平线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不是鼓,不是雷。
那是一种连锁的震动,像铁蹄践踏大地的声音。
哨兵惊疑地探出半身,举目朝那方向望去。
晨雾尚未散尽,远方的丘陵被雾影覆盖,但在雾下方,能隱约看见一条灰色的线,正缓缓推进。
那线越来越宽,捲起的尘土在湿气里混成一团厚雾。
“元帅!”哨兵喊,“北边——好像有动静!”
卡洛走过去,同样举目望去。
他凝视了很久,直到风向忽然转变,將尘雾向北推开。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黑底金狮鷲的旗帜。
他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低声吩咐道:“命令所有炮兵一一东南转位。
副官一愣:“元帅,您是说一”
“东南转位!”
卡洛的声音在风中拉长,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整个城头的炮兵一阵骚动。
士兵们推转沉重的炮座,铁轮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炮的口径缓缓对准平原的东南方。
而在东北方向上,轰鸣愈发清晰。
一列列黑甲步兵正沿著泥地推进,火炮车被驮马拖拽,铁靴与马蹄溅起的泥浆如雨落下。
最前方的骑士挥著骑枪,整齐地掠过地势较高的丘陵。
一一第七军团,已然抵达战场。
第七军团的旗帜在灰色的晨光中高高展开。
黑底金狮鷲,在风中猎猎作响。
兽人大军的东侧首先察觉异变。
数千名兽人战士刚刚列阵,忽听身侧方向传来连环爆响。
滚滚烟尘中,炮弹落地的衝击將泥浆掀上数丈高。
轰鸣接连不断,地面像被硬生生掀起。
数辆攻城车瞬间被这猛烈的炮击撕碎,碎木与兽人的尸体一同飞起。
一名兽人酋长怒吼著挥斧:“转向!北面有敌!”
可命令才刚刚下达,尚未来得及执行,第二轮炮击已经落下。
这一次,炮弹狠狠砸入兽人阵中,炮弹上铭刻的爆裂符文即刻生效,爆炸声连成一线。
整个大军东侧瞬间乱成一团。
卡洛登上塔楼,俯视著这场突变。
他没有露出笑容,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是第七军团。”
副官喃喃道:“援军——终於来了。”
卡洛抬手:“传令全军一一准备反击!”
北侧平原上的烟尘间,莱昂正骑在马上。
一旁的的炮兵阵地正在进行第三轮装填,硝烟浓得呛人。
“號角手!”莱昂举起手。
“鸣令!”
燎亮的號角声划破空气。
那声长鸣从第七军团的阵列中传出,如同一道横扫的刀锋,冲向前方混乱的战鼓声。
隨即,炮火再度齐响。
“步兵推进!骑兵预备!一一把这些兽人砸碎给我碾碎!”
莱昂转身,高声向后方的军队下令。
数名旗手立刻应声,挥起军旗向前指去。
战马嘶鸣,铁蹄翻滚,泥浆被掀成浪。
骑兵们成楔形突击阵,骑枪前举,在烟尘中衝出。
迎面而来的兽人尚未来得及重整队列,就被重甲骑士们迎面狠狠撞来。
枪锋刺穿、盾牌崩裂,鲜血和泥混在一起飞溅。
“压上去!”莱昂嘶声高喊。
他自己也抽出长剑,带领身后的骑士们向前压去。
城墙上,土兵们看著这一幕,整齐地喊出声。
“援军到了一一第七军团来了!”
那喊声一层一层传开,在城头蔓延开来,疲惫的守军们纷纷重新振作起来。
弩炮再次装填,弓弦拉满,箭矢齐射。
卡洛的命令响彻整个要塞:“全线出击一一掩护友军!”
火炮、弩矢、步兵的吶喊混成一片。
加伦要塞守军与第七军团的战线终於在赤戟平原的中央匯合。
兽人被打得节节后退,壕沟被鲜血灌满。
攻城塔一座座倾倒,木轮在泥水里慢慢陷没。
莱昂勒住马,抬头看向城墙。
他看到那面王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翻卷。
然后抬剑向上,略略一举,以作致意。
卡洛同样在塔楼上举剑回礼。
他们隔著硝烟和战火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炮火声继续轰鸣,空气里充满硝烟的味道。
莱昂下令重整阵线,第七军团的步兵重新排成方阵,火枪手交替换线,形成新的前沿阵地。
而要塞內的守军也趁势向突击,与他们合併。
外营的阵地终於被重新稳住。
赤戟平原的炮声在午后渐渐稀疏。
兽人主力在连番多次的衝击都被打退后,终於开始后撤。
他们拖著残破的攻城塔和伤员,退回后方的大营之中,重新休整。
鼓声依旧在敲,但节奏已乱。
人类一方没有趁势追击。
炮手靠在炮座旁喘气,火绳已经烧尽,炮膛的铁壁仍在冒烟。
步兵在泥地里清理战线,尸体被堆成一道道掩体,用木桩固定。
地面被血水染成深红色。
脚踩上去会陷入软泥,拔脚时伴著吱嘎的声响。
有人倒在户堆旁,手里还著没发出的號角;也有人倚著予,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天光逐渐暗下。
平原尽头的兽人营地火光重新亮起,一条条烟线在风中升腾。
卡洛立在塔楼上。
他看著那片火光,冷声吩咐:“让步兵收队,伤员先入內。”
副官点头离开。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第七军团的先头骑兵从前方回撤,盔甲上满是血浆。
他们从溃烂的户堆间穿过。
莱昂策马居前,披风被火光映得暗红。
他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要塞外的丘陵停下,环顾四周。
原本的壕沟阵地已被兽人推平,尸体、折断的枪、塌陷的木柵混成一片。
他下马,俯身拾起一面破旗。
那旗上是第一军团的徽记,早被血水染透。
“传信入城,”他对隨行的传令官说,“请卡洛元帅即刻移至城外指挥帐。我们需要一场会谈。”
“是。”
暮色笼罩平原。
指挥帐被架在外营內,帆布被风猎猎掀动。
火把沿帐外排成一列,火光照出泥地上的深脚印。
莱昂站在地图前。
他仍未卸甲,肩甲上溅满乾涸的血斑。
火光映在他的面孔上,神情平静。
帐门被掀开,卡洛走进来,身后是阿尔德里克和几名德萨拉骑士团的大骑土。
他们的盔甲都布满了战痕与血污。
莱昂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诸位,辛苦了。”
没人说话。
雨夜之后的空气仍带著潮气,帐篷里燃著几支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晃,影子在每个人脸上游走。
阿尔德里克只是拉开一把椅子,重重坐下,盔甲与木脚相撞,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莱昂取出一封金印信函,放在桌案上。
“这是陛下的命令一—”
他停了停,抬起头环视眾人。
“自今日起,此役由我作为最高统帅,全权指挥。瓦伦西亚各军团、德萨拉援军,以及阿尔特利亚远征军与联盟舰队,悉数听我指挥,不得违抗。”
帐內静得只听见火焰在啪作响。
雨水顺著帐壁滑下,滴落在泥地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卡洛上前一步,伸手取过信函。
印蜡在火光下泛出微光,金印的纹路清晰可辨。
他低头看了片刻,又抬起头,声音低哑而稳。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一直在此坚守?”
“是。”莱昂答。
“联盟舰队多日前已自加文港启航,正溯维尔顿河逆流而上。若不出意外,五日之內便能直达维尔顿。”
阿尔德里克冷声道:“五日?若五日之后他们仍不至呢?”
莱昂抬头看向他,神色依旧平静。
“那就拖到第六日,第七日。无论如何,即便没有援军,我们也必须死守在这里。”
阿尔德里克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带著讥意。
“听起来更像遗言。”
莱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淡然,却有一股近乎冷酷的坚决。
“遗言也好,希望也罢,只要能贏一—我不在乎它叫什么。”
卡洛的目光始终落在桌上的地图上。
那幅被反覆翻阅的军图已经被水汽浸得起皱,赤戟平原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標记铺满了整片区域。
他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守?”
莱昂俯身,指节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南线。
“外营的最外围不再修復。那一线塌得太彻底,工事残破,短时间无法稳固,也守不住。
我们后撤一段,重布防线。以我带来的火炮为核心,依託阵地与防御工事。
东侧由第一军团的精锐接防,德萨拉骑士镇守西侧丘地,第七军团会负责防正面的防线。
我將布下三层炮兵阵地,对兽人实施远程压制。
他们若再攻一一就让他们尝尝炮火的洗礼。”
“那如果他们分兵绕行呢?”卡洛问。
莱昂抬起头,声音平稳。
“他们不会。”
“兽人主力已在此,他们要的不是占领几座城池,而是一场能决定命运的决战。
他们相信蛮力,相信血祭与屠杀,他们不会绕行。
更何况,赤戟平原以北也並非毫不设防,仍有不少要塞与堡垒,若他们冒险北上绕行,后路便会尽数暴露,整支大军都会陷入绝境。”
卡洛注视著他片刻,缓缓点头。
“那便照你说的办。”
他转身走向帐门,却又停下。
风掀开了帘角,外头的火光与雨声一齐涌入。
“我还有一吵梳题。”
莱昂道:“请说。”
“若舰队延误,我们死守五日、七日之后,他们依旧没能拿下维尔顿一—那时该怎么办?”
帐內一瞬寂静。
莱昂的指尖在地图边缘轻轻摩,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光影起伏不定。
他语气平缓,却让人无从反驳,“那就叔要塞共存亡。”
他顿了顿,又道:“即便败,也要让兽人的主力隨我们一同埋在这片平原下。”
卡洛没有再问。
他只是微微頜首,低声道:“好。”
他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阿尔德里克盯著莱昂,笑了一下。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你真信得过阿尔特利亚的舰队?”
莱昂抬眼看向他,声音不疾不徐:“我信他们不会比我们更怕死。”
“哈一”阿尔德里克轻笑了一声,那笑带著疲惫,“那可真是稀奇。”
“因为他们也明白,”莱昂缓缓道,“若我们死了,他们也活不成。”
阿尔德里克没有再说话。
他看著莱昂,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最终只是起身,戴上头盔。
金属扣合的声音在帐內清晰么起。
“德萨拉的骑士们,將从你的命令执行,统帅。”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沉亨,却没有停顿,帐內只剩莱昂一人。
火光隨风一阵颤动,照在地图上,赤戟平原上的那片红色墨跡像在隱隱流动。
莱昂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鼓声再次么起。
风从缝隙灌入,带看雨后泥土叔血腥的气味。
他抬头,看向帐外那片火光连天的夜空。
鼓声沉闷、密集。
那不是退兵的节奏,而是新的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