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对方依旧如影隨形。
顾祐身形拔地而起,迅猛升空,身形又快了三成。
结果苏尝依旧跟上,一拳递出,砸向顾祐的眉心处,
换成个玉璞境练气土,或是止境武夫。
估计挨上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拳,也就脑袋开了,当场变成一具无头尸体了。
顾祐却只是微微转头,再一巴掌按住对方额头,骤然发力。
砰然一声,一袭青衫倾斜坠向大地,砸出一个巨大凹陷。
只是对方在被打落身形之时,也不算全然无功。
顾祐双指併拢,抵住脸颊一侧,擦掉血跡,
其实都算不上伤势,就是有点丟人现眼。
顾祐了一声,古怪事。
对方明明没有强提一口纯粹真气的跡象,竟能以一种更快速度身形折返,朝自己递出下一拳。
顾祐试图看清楚这一拳的拳理,眯起眼眸。
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神態,开始仔细查看拳罡的细微流转。
只见苏尝与他刚刚那样慢慢眯起了一双眼眸。
口含粗糙驪珠的金龙武夫气机,这次並没有破体而出。
而是在少年的引导下,与无数金色心光混合在一起。
凝聚成了一条极为生动的龙形,几於真龙无异。
隨著苏尝心念转动,稍稍加快体內这一口纯粹真气的运转速度,
这条金龙先是一头扎入了气血之中,如驭使风雨与水汽,滋养全身,润泽大地。
其运行法度与天地日月一致,气液升降如天地之阴阳,肝肺传导若日月之往復。
隨著这口武夫气息的运转。
在苏尝头为乾、足为坤,双目为日月,臟腑为山岳,经脉为河溪的人身小天地之中,出现一阵阵异象。
比如天上雷电交织,大地山河震颤,心湖水溢,奔涌倒灌。
比如苏尝双臂的筋骨颤鸣,气血游走,经脉的扩张,如“山脉”起伏,以及山水奔流。
比如金色长龙口含驪珠,於空中盘旋,宛若將要渡劫一般。
这还是苏尝未能真正触及到神到,只是有了个雏形,准確说来只是个空壳引起的画面。
顾祐相信只要少年之后靠著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点点滴滴的叠加,打熬体魄,打好地基,必定能打造出一座货真价实的方神殿。
在人身小天地空壳雏显后。
苏尝的挥拳就越加快速。
只是十数拳之后,顾祐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怎么感觉这拳打起来就没个止境?
是不是只要自己扛得住,苏尝就能一直出拳不停?
对方不但拳意叠加,而且身形速度越来越快,辗转腾挪,已经不输一位仙人的缩地山河。
拳拳不落空,顾祐身上已经响起炸雷声。
等到第二十拳过后,顾祐不得不咬紧牙关,一步后撤,第一次拉开个正儿八经的古老拳架。
老人布鞋一脚踏出,隨后六步走桩瞬间走完,一拳递出。
再换走桩,递出一拳。
挨了两拳过后,苏尝的攻势暂缓,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妙不可言。
因为这两拳,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以同样招式,“重复”递拳。
就像描字再像,究其根本,也是两个字了,总有一些细微差异。
而毫釐之差,就是千里之別。
更古怪的地方,在於顾祐的出拳的角度,身形姿態,明明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那一口纯粹真气的流速,如江河奔流到海,河床深浅、宽窄亦是相同。
以不变应万变,反其道行之,千变万化,始终如一。
就像这一拳,目的地所在的入海口是一样的。
甚至就连递出此拳时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是与上一拳,如出一辙,没有丝毫偏差。
完完全全的捶入了他那条武道金龙口含的驪珠之中。
这让苏尝在意外之余,又有一份不小的惊喜。
撼山拳的神意还可以如此练?还可以如此递拳?
顾祐又换走桩,最后一拳朝天而去。
拳罡绽放,如北斗七曜光芒交射,嘘呵之际,宛如大野雷动,十数道冬雷炸响声。
苏尝死死瞪大眼晴,追隨著青衫长褂老者的身形。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撼山拳。
不单单是顾祐以十境武夫的修为递出三拳而已。
而是撼山拳的拳意,到达神到境时,原来可以如此—壮观!
顾祐收拳站定,问道,“如何?”
苏尝拱手一礼道,“受益良多,感谢前辈指教。”
顾祐摆摆手笑道,“再过些年,我就该喊你前辈了,幸好老子估计是看不到了。”
苏尝心中不忍,问道,“前辈不想去宝瓶洲看看如今顾氏的人如何了?”
老人感慨道,
“寿命一长,就很难对家族有太多掛念,子孙自有子孙福,不然还能如何?眼不见为净,大多会被活活气死的。”
能感受到老人寿命无多的苏尝嘴唇微动,
顾祐摇摇头,示意年轻人无需多说,他的私仇他自己解决。
苏尝最后唯有拿出一张青色的锁剑符赠予老人,双手抱拳相送。
顾祐倒是没客气,接过后,亦是双手抱拳告別。
无关境界,无关年龄。
世间撼山拳,先有顾祐,后有苏尝。
一如读书识字之后的抄书写字。
临走时,顾祐朝苏尝的肩膀重重拍了拍,“下次再有了好酒,別忘请我喝。”
苏尝被一巴掌打得肩头一歪。
等到他站直身体,顾祐的身影早已经无声无息拔地而起,縹緲远去。
苏尝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边,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苏尝知道。
顾祐此行,是慷慨赴死。
但是猿啼山也不会再有一位剑仙嵇岳了。
天边。
朝阳逐渐升起。
一缕青色的魂光,如逆飞的流星,坠入少年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