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事的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当初的宋雨烧,从未厌弃过自己儿媳的出身,反而坦然坐在高堂之位,看著自家儿子与相爱之人琴瑟和鸣。
然而这件本来可以成为美谈的事情,却迎来了一个悲剧的结尾。
精魅女子精心培育的一方圃,大道根本,一夜之间被有心人毁坏殆尽。
女子伤心欲绝,形销骨立。儿子为妻报仇,墮入魔道,最后双双殞命。
这也是为什么老人会提醒几人救下精魅后,要承担的因果原因。
因为在老人看来,当初心怀善意种下的因,最终未必会有好的果。
收拾了一下心情的老人,看著眼前少年,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这位小先生,可是之前见过我宋雨烧?了解过我剑水山庄的过往?”
苏尝笑了笑,隨后道,
“我这是与宋老前辈第一次见,但我確实知道那桩惨事。”
宋雨烧走到篝火旁盘膝坐下,
“既然小先生了解此事的话,能否告诉我是如何看待这桩因果的?”
然而青衫少年却摇头说道,
“明明是人祸,怎么能推到山泽精怪的因果报应上?”
苏尝所说的人祸,是因为当初毁坏那个精魅女子大道根本的圃之人。
正是一位对老人儿子因爱成恨的江湖女子。
要说无辜受害最深的,也应该是被牵连的精魅女子才对。
老人沉默了一下后,又问道,
“那小先生又是如何看待当初我做的那些事?”
苏尝警了一眼这位老人,隨后笑道“我实话实说可能不太好听啊。”
宋雨烧无奈一嘆,“小先生儘管说便是了。”
於是苏尝继续说道,
“我先问老前辈你,在当时的武林盟主,带著害你儿媳的女儿上门道歉。
隨后自断一臂,说以此为女儿赎罪后。
老前辈你为什么就此作罢?还拦著儿子不再復仇?”
老人一愣,隨后苦笑,
“江湖规矩如此。
对方与我辈分相同,如此诚心实意,付出大代价来为女赎罪,给足了面子,占尽了江湖道义。
我就算想不依不饶,又该做什么?
再砍掉那人一条胳膊?然后一剑削掉那名闯祸女子的脑袋?
岂不是落了下乘?”
苏尝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对方所说的三观“正”的让自己一时分不清谁疯了。
接著青衫少年眼神认真的缓缓问道,
“一人之罪,岂能容他人相抵?”
“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做个样子帮忙道个歉,就能把害人的事情揭过去,那还要拳剑做什么?”
宋雨烧先是然,然后茫然,最后满脸恍惚。
只觉得自己认定的那座江湖,翻天覆地。
最后宋雨烧回想这一生,尤其是儿子宋高风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老人原本已经不愿再去想起,更不愿去深究其中的恩怨情仇。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这位老人才发现自己的心结,到底在什么地方。
自己又为何这般愧疚悔恨,却始终不知为何打不开心结。
只因为自己比起儿子儿媳,更放不下所谓的江湖道义和面子。
想通了这一点的老人红著眼晴,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一直放不下老江湖奉为圭臭的那些老规矩。
才是逼自己儿子入魔道才能报仇的根本原因。
儿子何错之有?
即便有错,那也是奉行只要头脸给足,便可以代偿命债的这座江湖有错在先!
当著一个少年郎的面子,满脸老泪纵横而不觉丟脸的宋雨烧缓缓站起身,对洒然大笑道,
“如果小先生几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往老夫的庄子上。
近期剑庄正在选举梳水国的武林盟主,好歹算是一件江湖盛事,你们如果到了剑庄一切皆以最好的招待。”
隨后他抹了抹脸,
“还请小先生原谅我不能作陪,我想先去见见孙儿。
他走的路,与他父亲何其相似。我不想一错再错。”
苏尝木著脸点点头。
迟暮老人拍了拍腰间长剑,在夜幕中默然远去。
抱著怀中已经睡得醋甜的白狐回到自家先生身边的小瓷人,难得打破了一下背后不讲人的自我约束。
他有些迷茫的问了一下苏尝,
“先生,是老前辈傻了,还是我傻了?这种直白的事情,还需要別人讲出来吗?”
青衫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不是你的错,只是跟某个姓陈的有关係。”
小文歪歪脑袋,心想陈平安也不是这种矫情的人啊。
而一旁完全显露身上粉色道袍的柳赤诚,则嘿嘿冷笑了一声,
“是这世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