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这些声音响起。
原本只有黑白子及其纵横线的棋盘上,便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绽放的莲、玄之又玄的符篆以及缕缕剑气纹路。
就好像中年儒士一人在对弈无数人。
面对这些庞杂的落手,面色愈发苍白的齐静春只是继续捻起一枚白子,
“我曾翻阅佛经,上面说天道碾压而至,必然势如破竹。
虽然不会当场死人,但是小镇所有人都会失去来生。
甚至小镇这六千余人,都会被用来承受天威浩荡的“替死鬼”。
生生世世墮入西方佛国的饿鬼道,永世不得超脱。”
隨后他缓缓落子,
“我便问问你们,將斩龙功臣之后代,如韭菜和蛊虫般拳养在这方洞天。
一代又一代,苗助长,竭泽而渔,烧本命瓷当傀儡。
哪里有仁义、清净和慈悲?!”
这一记白子落於棋盘上,正好將一朵夏然而止的莲压下。
隨后这位中年儒士落子如风,每落一子便隨著一声厉喝,
“视一方天地为掌上棋盘,万物生灵为棋子轮换者,繆误!”
“视凡人为食气香火之资粮,百姓为庄稼,以山上刀收割凡人田亩者,繆误!”
“视天下有知生灵为背景板,空谈人心,不实践於行,不积量变便思质变者,繆误!”
面上已经毫无血色的齐静春,一边呵斥,一边落子,將那些莲、符篆与剑气一一压下。
天地间,那个巨大法身手中所护的珠子,也在缓缓向地面落去。
一道道被这个儒士所言所触怒的威严声音,如天雷纷纷炸响。
“齐静春,你放肆!”
“大逆不道!”
“回头是岸!”
听到这些声音,这个將自己的修为提前抽走,存留给以后为浩然天下百姓抵抗妖族只用三个本命字下棋的齐静春已无余力去反驳。
也不想去反驳。
他只是抬眸看向对面自己的学生。
从那正襟危坐的神像模样,恢復了苏尝所熟悉的那个学垫先生表情。
中年儒士轻声问,
“看清楚这些只管掠夺,不思考发展,也不去想如何用好手中生產力,推进世界革新的神仙们的真正面目了吗?”
青衫少年使劲儿点头,紧紧抿著嘴,一言不发。
於是齐静春也轻轻点头,对看苏尝轻声说,
“今日我齐静春一人之言没人听。
但只要你们还在走。
便终有一天,会有千人万人之言,如那海潮一般,以量变及质变之势,席捲这沉难改的天地间!”
说完,这位儒家圣人便不再落子。
任由棋盘上那些反扑的莲、符篆与剑气將自己的黑白子隨意吞噬。
隨后这位看著眼前少年郎长大的中年人,视线渐渐模糊,也渐渐湿润起来。
心中还有很多事放心不下的他轻声叮瞩,
“见我那师兄崔的时候,他的话你就反著听,他现在连自己都骗。
我与杨家铺子那位老人谈过了,你可以租借他手里的洞天福地,用来养人种田。
我让宝瓶清点的那些书,你要经常翻看。”
苏尝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点头。
这个一向爱在自家先生面前滔滔不绝的少年,又如银色心河时知晓对方决定那样,显得沉默寡言。
看著低头不言的青衫少年,齐静春也停了一下。
其实他想交待的事情远不止三件。
农家方士,良种牛种,铺子山头,那些买卖,以及苏尝想要做的一切新事物。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会像之前的斩心猿和降意马,以及之后的熬文武过双全一样,把它们做的很好很好。
所以他就不在说什么了。
这位视线模糊的中年儒土,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人。
瓷人面目如他十一二岁那般。
隨后这个垂垂將死的读书人,在散儘自己原本的道之后,居然迴光返照,
在小瓷人后背上,用沾血的手指,写下第四个新本命字一“变”
变革的变。
只是这个字极其黯淡,需要后人以实践去填满。
齐静春看著那个眼眶发红的青衫少年,脸上浮出深深的歉然,
“老树倒了,你就是新的树。
在那些小树苗未长成之前,要辛苦你了。
苏尝让你承担如此重担,对不起。”
那个青衫少年站起身,对他长揖而拜,
“学生苏尝,领先生法旨!”
隨后接过巴掌大的小瓷人的苏尝,又看向这位逐渐七窍流血的儒士轻声说,
“先生,你给浩然做了许多事,就让我替凡人的你做点事吧。”
听到学生最后一句话的齐静春,眼神也逐渐从模糊回到了清澈。
在最后,彻底变为凡人之躯的他,抬手一指小瓷人。
那只原本没有一点生息的小瓷人,瞬间睁开眼晴,隨后便用那稚嫩孩童的声音说,
“回家看看。”
这位被誉为有望称宗做祖的读书人,曾经亦是陋巷一少年。
等苏尝听清楚他的话,再去看那位中年儒士时。
这位读书人竟是以快意至极的神色,闭目而笑,溢然而逝。
天下有我齐静春。
齐静春能遇见苏尝。
天下快哉,我亦快哉。
“先生,走好。”
当苏尝朝齐先生的遗躯拜了三拜之后。
那个刚刚说了一句话的小瓷人,便尤如新生的婴儿一般哇哇大哭了起来。
与其一起大哭的。
还有那位拖曳著一个大竹箱而来的红衣小姑娘。
这一年,这座天下,春去极晚,夏来极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