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想做个安静的看客,如今却被不由分说地推到了台前。
在这种看似风光、实则煎熬的等待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秦思齐几乎以为恩师已彻底放弃他时,转机出现了,李府派人来传话,尚书大人召见。
再次踏入李府书房,秦思齐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书房內的陈设依旧,李立恆端坐於书案之后,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宇间似乎增添了几分疲惫。
秦思齐恭敬行礼:“学生拜见恩师。”
李立恆抬了抬手:“嗯,坐吧。”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目光落在秦思齐脸上,缓缓道:“你外放之事,吏部已有定论。绥德州”。却如同重锤般敲在秦思齐心上。
“隶属於延安府,属散州。知州从五品,你以翰林编修身份外放,任知州。”
绥德州!延安府!散州!
绥德…那是陕北!是真正的边陲之地!远离中原繁华,紧邻河套,时常受蒙古韃靼部扰边,土地贫瘠,民风彪悍,气候苦寒。
所谓的散州,即不辖县,地位与上县相当,甚至不如一些繁庶的大县。这哪里是外放歷练?这分明是…发配边境!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漫天黄沙,听到了那呼啸的北风与隱约的胡笳声。与他想像中的江南水乡、中原腹地,简直是天壤之別。
原来,拒绝恩师,婉拒亲王,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这就是官场,这就是现实。
李立恆將其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早有预料,又似有些嘆息。放下文书,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绥德虽远,亦是朝廷疆土;虽苦,亦是大丰子民。知州一职,牧民一方,责任重大。你既一心想要歷练,想要为民做事,这便是个机会。总比留在京城,捲入是非要强。”
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秦思齐猛地抬头,看向恩师。李立恆的目光深邃,似乎洞悉了他与燕王之间的那场谈话,也似乎是在暗示,这个安排,或许並非全然是惩罚,也是一种…某种程度上的保护?
站起身,躬身道:“学生领命。谢恩师成全。”
李立恆挥了挥手:“回去准备吧,吏部文书不日即会正式下达。你也可藉此机会回老家省亲。在前往绥德州。”
退出李府,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官场传开。先前那些如蝇逐膻般围拢过来的低品官员,几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跡。
翰林院里,同僚们的目光变得复杂,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往日热情的邀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客气而疏远的点头示意。甚至有人在他背后低声议论:
“到底是年轻气盛,得罪了李尚书,又拂了燕王的面子,能有好果子吃?”
“绥德州…嘖嘖,那可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去年还有韃子扰边呢!”
“翰林清贵,外放个知县也是好的,偏偏是那等苦寒边州,这怕是…前程尽毁啊!”
世態炎凉,人情知冷暖。秦思齐並未多言,只是將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埋首於翰林院最后的文书工作,等待著吏部的正式调令。
將外放的消息以及恩师允准自己回老家省亲的安排,告知了秦明慧和秦实诚。
“绥德州?那是何处?”秦明慧眨著清澈的眼睛,两人对地理並无概念。
秦思齐勉强笑了笑:“在延安府,从五品知州,算是升官了。”
秦明慧首先惊呼起来:“从五品?思齐,你升官了!这是大喜事,比咋恩施县令都大上不少。”在两人简单的认知里,品级提升便是天大的好事,至於地方远近、环境优劣,远不如这个从五品来得实在。
看著两人由衷的喜悦,秦思齐心中的苦涩被冲淡了些许,也生出几分暖意。至少在这小院里,还有人为自己的升迁而真心高兴。
取出二百两银票,交给二人:“诚实,明慧,你们准备一下,採买些带回老家的礼品。京城特產、绸缎布匹、文房四宝,都要备一些,分赠族亲乡邻。不必过於奢华,但需体面周到。”
次日,秦思齐特意告假半日,带著明慧去了几家信誉卓著的老字號银楼和绸缎庄。为母亲精心挑选了一支玲瓏剔透的玉簪和一副赤金手鐲。
就在秦思齐收拾行装,准备不日启程归乡的前夕,一个寻常的傍晚,秦思齐下值回到城南小院。夕阳的余暉將小院的青砖地面染成暖橙色,一切看似与往日无异。
然而,当他推开书房门时,整个人却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僵在了门口。
书房內,他那张平常的书案后,正坐著一个人。那人身著寻常的藏蓝色直缀,如同一位富家员外,正隨手翻看著他摊在桌上的一本《河防通议。
但那张脸,那不经意间抬眸扫来的目光,却带著睥睨天下的威严与深不见底的深邃,正是当今天子,天宝帝!
秦思齐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皇帝怎么会在这里?微服出宫?为何来到他这寒酸小院?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臣秦思齐,不知陛下驾临,死罪!死罪!”
天宝帝放下书卷,淡淡开口:“起来吧。朕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大丰献上江山图』的才俊,平日都在读些什么书。”
秦思齐站起身,垂手恭立。绝不相信皇帝是顺便路过,这必然是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