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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赌苦(六千字大章)

所有赌客押注的,是他的心。

此人將钱看的极重,唯利是图,那求不得或许最痛:

若他是个知道疼自己的人,病苦可能更甚:

若他早就活的痛苦难熬,那么生苦无疑是最令他难受的。

崔九阳暗中掐指推算,想下算这梦魔球主人的命数,却发现对方信息一片混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显然是那黑白动了手脚,屏蔽了天机。

再看那香炉,细长的香已燃去近半,时间紧迫。

崔九阳环视四周,眾赌客神態各异,显然各有各的判断与打算。

虎爷对此类需要揣摩人心的赌局向来不善,只是静静看著崔九阳,反正他完全信任九阳,只等著押注便行了。

崔九阳注视著那燃烧速度远超普通线香的细香,心知这是赌场惯用使俩,以时限施压,迫使赌客在压力下做出非理性的判断。

他看著那线香的眼神突然一缩·

快速掐算的手指猛地一顿,再次重新掐算后,他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他不再犹豫,索性盘腿坐於地上,双目微闔,对虎爷道:“虎爷,香至一寸长时,喊醒我。”

说完,竟自入定调息起来。

香燃至仅剩三分之一时,终於有人按捺不住,开始下注。

有了先例,其余人也纷纷结束思考,围拢到赌檯前,或快或慢地完成了投注。

每当一人下注,“苦海”赌桌上对应的“苦”字区域,便会亮起一颗顏色各异的光球,代表著投注者压上的那段独特的苦痛记忆。

当那灶香燃得只剩下最后一寸长短,火光明暗,虎爷依言轻轻拍了拍崔九阳的肩膀。

崔九阳双自修然睁开。

他见眾人皆已下注完毕,心中更加安定,起身走到赌檯前,隨意扫了一眼台上各区域的光球数量,又將目光在每一张或紧张、或期待、或故作镇定的赌客脸上缓缓掠过。

他轻轻转头,对虎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压死苦”。”

二人同时伸出手,按住了赌檯上各自身前那颗散发著柔和光晕的夜明珠。

崔九阳將自己以前在公司里没日没夜加班、被呼来喝去、毫无尊严的“社畜”记忆,作为赌注压了上去。

那段记忆,距今已隔百年,即便失去,对如今的他而言,或许並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虎爷压上的,崔九阳猜测,大概率是他与陈为民那段恩怨。

若是虎爷失去了这段记忆,忘却了陈为民,那么今日的虎爷,怕也不復存在了。

庄家胖子见最后两位也已下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再次启动了梦魔球的幻境。

“到了晚上,染坊房主却並未按约定时辰前来。直等到月亮升至中天,他才姍姍来迟,足足晚了一个半时辰。

等他调度好一切,往车上装载布匹的时间便彻底不够了,仓库里顿时一片忙乱,人声嘈杂,手忙脚乱。”

“我心中却暗自窃喜,越乱越好,越乱,我才越有机会浑水摸鱼!

果然,趁著老板与装车的伙计们无暇他顾之际,我瞅准一个空档,偷偷抱了一匹成色最好的青布,揣著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趁著浓重的夜色,逃离了染坊。

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回那个鬼地方做牛做马了!

当然,偷了布,我本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染坊在城外三里地,我抱著这匹沉甸甸的青布,拼命往城內跑。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胆怯,平日里不长的一段路,今夜却跑得我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我从东门入城,一路向西,只想儘快回家。”

“然而,刚跑到城中心,便听见西城方向杀声震天,夹杂著密集的枪响!

难道那些丘八这么快就进城了?可我不能停,母亲在西城,小兰家也在西城,我必须回去!”

“怀中的布仿佛越来越沉,双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越往西走,天空便越是被火光映照得一片暗红,空气中瀰漫著不祥的气息。

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荡然无存一一是大头兵杀进来了!”

夜已深沉,往日里这条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此刻却挤满了惊慌失措的逃难人群。

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咒骂声,杂乱的脚步声,匯成一片绝望的喧囂。

夜风裹挟著呛人的尘土,狠狠抽打在脸上。

每个人都神色慌张,六神无主,只顾埋头向前涌去。”

“我紧抱著怀中的布匹,这是我如今唯一的指望,是母亲的药钱,是我和小兰的未来!

肺像个破旧的风箱般剧烈鼓譟,脚步虚浮得仿佛踩在上,可我不敢停,只能咬紧牙关,逆著汹涌的人流向西衝去。”

“终於,我推开了家门。

院子里漆黑一片,屋里也没有半点灯光。

我焦急地敲了敲门,很快,母亲带著剧烈的咳嗽声,摸索著来开了门。

她穿戴整齐,显然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只是嚇得不敢出门,连油灯都不敢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坐著。

我急忙告诉母亲,我弄到了一匹布,卖掉就能有钱买药了!

来不及多说,拉起母亲,什么细软也顾不上带,便匆匆向外逃去,目標依旧是城东。”

“刚出胡同口,向东走了一个路口,便撞见了同样慌慌张张的小兰和她的母亲。

原来小兰的父兄出城做工,今夜不在家,她们母女俩收拾了些轻便细软,也正要逃难。”

这是我们这座小城第一次遭遇兵灾。

大家对兵灾的恐怖,都只停留在外乡人的传闻中。

有些人还心存侥倖,捨不得家中这点微薄家当,推开门探看一眼街上的人流,便又缩了回去。

更多的人,则像我们一样,拖家带口,慌不择路地奔逃。”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近在哭尺!

仿佛就在两条街外,甚至一条街外!

先前还能自我安慰说枪声是在攻城,此刻却再也无法自欺一一他们一定已经开始在城里烧杀抢掠了!”

“母亲、小兰和她母亲三人早已嚇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著怎么办?

怎么办啊?』,眼巴巴地看著我,指望我拿主意。

我强作镇定:跑!往东跑!他们忙著抢东西,未必会追街上的人!

只要跑出城,去下一个镇子落脚!我这儿有布,卖了钱足够我们生活!

小兰的母亲一个劲儿地夸我踏实靠谱”,我心中却苦涩一笑,暂时忘却了正是她,当初提出非得要四样礼、六样礼的。”

“我们人虽慌,求生的意愿却无比迫切。

可母亲裹脚,小兰的母亲也裹脚,她们根本跑不快,步子又小又不稳。”

“很快,我们便落在了逃难人群的最后面。

就在这时,我最恐惧的声音响起来了一一一个粗暴的年轻男人的喊叫:站住!都给老子站住!』“

“我们哪里敢停?只顾拼命向前跑。”

“噗——』

“一声闷响。

一股无法想像的巨大力量猛地撞在我的后背上,我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世界瞬间倾斜、倒转!

一片刺目的猩红猛然爆发开来,喉咙里涌上一股滚烫而咸腥的液体,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我艰难地低下头,只见胸前已然出现一个挣狞的血洞,汨汨流出的鲜血,正迅速將我偷来的那匹青布,染成一片深紫发黑的顏色”

“母亲的哭喊,小兰的尖叫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再也听不见了。

我最后闭眼前,看见两个天杀的大头兵过来用枪托將我母亲与小兰的母亲砸倒,两人拽著小兰往旁边民宅走去。”

幻境结束了。

眾人如梦初醒,这黑白胖子的幻境如此真实,有些赌客脸上甚至已经带上怒容,似乎想要去杀了那两个施暴的士兵。

等所有人都平静下来,胖子庄家说道:“那布他已经偷到了,小兰的母亲也夸他踏实靠谱,所以这倒霉蛋的求不得之苦,不算多苦。”

说完,他用一根木桿將求不得区域的光球扒拉到自己面前,几个赌客面上表情微动,显然他们押注了求不得。

“而他虽然似乎患病,但仍然能跑三里路回城,说明病苦也没那么苦。”

“他生活艰难,处处受到为难,却仍能想办法一一別管是偷是抢,反正办法他都在想。这生苦,也做不得数。”

“唯有死苦。”

“母亲被人打倒,偷来的布被自己的血浸透,喜欢的姑娘被两个丘八玷污。”

“他死不目,所以死苦最苦。”

两张金银牌转著圈划过苦海赌檯,分別停在崔九阳与虎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