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前一步,玄甲鏗鏘,气势迫人。
“敢问韦尚书,若我大唐兵锋不盛,如你方才所言,只知一味怀柔、退让、乃至割肉饲虎,那些四夷强藩,可会真心归化?可会敬畏我大唐律法?”
“若我大唐教化不行,礼乐不彰,纵有强兵利器,征服其地,可令其心服?可使其民真正融入?”
“若我大唐法度废弛,赏罚不明,纵有强兵教化,边疆官吏贪墨横行,苛待归化之民,岂非逼其再反?”
一连三问后,李易的声音陡然拔高:“今日回使者跪在鸿臚寺阶前,非是因你韦尚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非因你等在此高谈阔论,以权术拉拢、利益安抚!而是因为本官在北地,用刀锋斩断了他们的爪牙,让他们知晓了何为大唐铁律!”
他的目光扫过眾人,冷冷说著:“你们今日在此,因他跪著,便觉他可怜,便觉我暴戾,便想著要安抚、要补偿、要惠泽医异族,以求一时之安!”
文武百官,表情各异,在这之前,他们纵知李去疾之名,却也不曾想到,第一次在朝会上,会听得如此言论!
“可还是方才说过的那个道理,若无本官在北地挥下的刀,他们今日会跪吗?他们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讲道理、谈邦交吗?”
一番论毕,李易又对韦坚等人道:“你们今日所为,不过是饮止渴!用暂时的退让、虚假的安抚,去麻痹他们,让他们积蓄力量!你们是在给后人挖坑!待他日其元气恢復,而我大唐或因內耗、或因尔等绥靖之策自废武功之时—”
他猛地指向殿外鸿臚寺的方向:“那时,他们还会如今天这般,规规矩矩地跪在鸿臚寺阶前吗?今日能为,何必要等后人为之?”
“轰一一!”
整个含元殿,死一般寂静!
武將们呼吸粗重,眼中精光爆射,若非在御前,几乎要拍案叫绝!
文官中不少务实派和老成持重者,已是面色凝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韦坚等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想要反驳,却发现李易这番话如同铜墙铁壁,字字诛心,竟让他们无从辩驳!
李易最后环视一周,声音低沉下来。
“治理国家,非是空谈仁义,想要边疆长治久安,更非是关键时刻站出来动动嘴皮子,以权术拉拢,以利益安抚便能成事的!它需要刀锋去开闢道路,需要煌煌教化去凝聚人心,更需森严法度维繫秩序!”
他微微躬身,不再看韦坚等人,对著御座方向:“言尽於此。”
御座上,珠帘后的目光幽深如古井。
良久。
李隆基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室息的沉寂:“李卿之言,发人深省。边疆治理,国之大事,当慎之文慎。”
他並未直接评判谁对谁错,只是淡淡道:“韦卿心忧国事,其情可悯。然李卿镇守北疆,自有其考量。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百官山呼声中,李易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含元殿。
殿外阳光刺眼。
他抬起头,望向那巍峨宫闕深处。
血脉深处的悸动愈发清晰,与那道冰冷、死寂的目光遥遥呼应“长安——我来了。”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著承天门方向走去。
几乎在他身影消失在承天门外的同时,关於朝堂上那场激烈交锋的消息,便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瞬间炸开,以惊人的速度席捲了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臟!
“听说了吗?那位范阳留后,在含元殿上把韦尚书驳得哑口无言!”
“何止!简直是当眾剥皮抽筋!句句如刀,直指要害!”
“回使者跪阶,竟被他硬生生说成了功绩!还说什么杀得不够多?!”
“狂悖!何其狂悖!”
“嘘.·慎言!此子可是单人踏破回王庭的主儿窃窃私语在朱紫公卿离宫的轿琴间、在宫门值守的金吾卫甲士间、在往来奔走的宦官间飞速传递。
惊疑、忌惮、厌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交织在每一道投向承天门外的目光里。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越高墙,扑向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承天门外。
几匹风尘僕僕的快马疾驰而至,勒停在宽阔的广场边缘。
马上的骑士正是王翊之、卢珩、江时等范阳军旧部,他们日夜兼程,终於在此刻赶到长安。
几人刚跳下马,便见承天门內,那道熟悉的玄甲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留后!”王翊之眼晴一亮,带著眾人快步迎上,抱拳行礼。
眾人脸上都带著赶路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见到主心骨的激动和一丝忧虑一一朝堂上的风波,他们在入城时便听说了风声。
“辛苦了。”李易微微頜首,目光扫过眾人,“长安情势,路上可有所闻?”
卢珩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留后,朝堂之事,已有风声传出。韦坚乃太子姻亲,此番当庭受挫,东宫那边恐怕—.”他语带提醒,眼中满是关切。
王翊之也补充道:“是啊李公,长安不比北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尤需谨慎。那韦坚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刻恐怕正盯著咱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正打算將入城后打探到的各方反应、东宫可能的动向,以及长安城內需要留意的几方势力,细细分析给李易听。
然而,李易却神色如常。
他的目光越过来往的车马人流,投向长安城西南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起。
在那里,常人无法窥见的视野里,一股灰黑粘稠、如骨之蛆般的气运正盘踞升腾,与皇城煌煌紫气纠缠不清,源头似乎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
“鸿臚寺——”
李易忽然开口,打断了卢珩和王翊之等人的分析,“在哪个方向?”
“鸿臚寺?”卢珩和王翊之同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翊之下意识地指向西南:“就在皇城西南,朱雀门外不远的光德坊—“
话未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地一下白了,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置信的惊骇:“李公!您—您问鸿臚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