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的起落架沉重地触碰到旧金山国际机场的跑道,发出一阵刺耳的磨擦声时,阳光明从浅眠中惊醒。
机舱内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标志着这趟漫长旅程终于结束。
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加州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机场的每个角落,光线很强烈。
走出舱门,踏入连接通道的瞬间,一股干燥、温暖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带着加州特有的松弛信号,迅速洗刷了旅途的疲惫。
阳光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一种像是桉树、干燥草甸以及远处海洋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在熙熙攘攘的入境大厅,他很快看到了举着中文标识牌的联系处工作人员。
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穿着朴素的卡其色夹克、态度温和的年轻男子。
简单寒暄后,他们便坐上了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福特轿车,驶离机场,奔向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位于旧金山以南约一小时车程的斯坦福大学所在地——帕罗奥图。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车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阳光明注意到旁边的两位访问学者专注地凝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让他们感到新奇。
与纽约那种垂直向上、挤压空间的都市景观完全不同,这里的建筑大多是低矮的,色彩明快——米白、浅黄、陶土红,点缀在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地和挺拔的棕榈树之间。
天空是高远而澄澈的蔚蓝,几乎看不到一丝云彩。
公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汇成金属的洪流;路旁的行人穿着随意,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闲适的神情。
一种开阔、富裕、松弛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里。
这种感觉,让刚从高度组织化、集体化的环境中出来的两位访问学者,既感到陌生,又隐隐有些兴奋。
当车辆缓缓驶入被称为“农场”的斯坦福大学校园时,即便是以阳光明的沉静,内心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这哪里是大学校园?分明是一座精心规划、气势恢宏的巨型公园。
视线所及,是无比开阔的草坪,如同绿色的海洋般向远方延伸。土黄色的石墙、拱廊和红瓦顶的西班牙传教风格建筑,错落有致地散布其间,在明媚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厚重的质感。
高大的棕榈树如同卫兵般矗立,各种繁茂的亚热带植物点缀在建筑周围和道路两旁,远处则是连绵起伏、被阳光晒成金黄色的丘陵。
校园里,自行车穿梭往来,清脆的铃声不时响起。
学生们三三两两,或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看书,或围坐在一起热烈交谈,他们脸上洋溢着的自由、自信与活力,构成了这里最生动的风景线。
这一切,与清华园那种规整对称、庄严肃穆、充满历史厚重感的东方园林气息,形成了极其鲜明乃至强烈的对比。
这是一种源自不同文化底蕴和生活方式的美学碰撞。
在联络处人员的细致安排下,两位同行的访问学者王老师和李老师,被安置在校外一个华人家庭寄宿,这样既能节省不少费用,也便于他们更快地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和环境。
而作为全日制学位生的阳光明,则需直接入住校园内的研究生公寓。
与联络处人员及两位老师道别后,阳光明提着略显简陋的行李,独自按照地图指示,前往分配到的宿舍楼。
他的宿舍是一栋看起来崭新的两层公寓式建筑,他被分配在二楼的一个两人间。
推开房门,房间不算宽敞,但干净整洁,设施实用。
两张简单的单人床分别靠墙放置,两张书桌,两个衣柜,还有一个带着淋浴的独立卫生间。
与他同屋的是一位名叫马克的美国学生,主修电子工程。
马克是个身材高瘦、脸上带着些雀斑、头发卷曲的小伙子。
看到阳光明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杂志,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用一种带着明显南方拖腔的英语热情地说道:“嘿!你就是我的新室友?我是马克,欢迎来到斯坦福!”
“你好,马克,我是阳光明,来自中国,计算机科学专业。”阳光明微笑着,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用流利的美式英语清晰地回应。
“哇哦!你的英语真棒!几乎听不出口音!”马克惊讶地挑了挑眉,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
他随即热情地帮着阳光明安置行李,并像个熟练的导游一样,向他介绍了公寓楼里的公共厨房、洗衣房、娱乐室等基本设施的使用规则和注意事项。
阳光明一边听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他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仔细挂进属于他的那个衣柜;然后把从国内带来的专业书籍、参考资料和厚厚的笔记,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最后,他从行李箱最里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木质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照片。
他用手轻轻拂过相框表面,将它端正地立在书桌的一角。
照片上,父母慈祥地微笑着,妻子依偎在他身边,眼神温柔,一双年幼的儿女天真烂漫地笑着。
凝视着这熟悉的笑容,身处异国他乡的陌生感似乎瞬间被冲淡了许多,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涌上心头,让他迅速安顿下来。
安顿好住宿,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校园风光,阳光明便立刻投入到紧张而繁琐的入学流程中。
他首先前往国际学生办公室,在堆满表格的柜台前,耐心地填写了各种登记文件,核验了护照、签证等,领取了象征身份的学生证和详细的校园地图。
接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计算机科学系报到。
在系里的行政办公室,他拿到了一摞厚厚的材料,包括详细的课程介绍、全系教授的研究方向和联系方式列表,以及一本厚厚的研究生手册。
他谢绝了工作人员好心的选课建议,直接翻到了关于研究生学位要求,特别是博士资格认证考试ph.d. qualiying eamination的章节,仔细研读起来。
正如他前世所知和今世所闻,斯坦福的博士资格认证考试以其苛刻的难度和全面的覆盖范围而闻名。
它并非简单的知识测试,而是一个旨在筛选出真正具备深厚学术潜力、扎实理论基础以及独立科研能力的学生的综合性评估。
考试内容涵盖了计算机体系结构、操作系统、编译原理、算法设计与分析、编程语言原理、人工智能基础、数据库系统等多个核心领域,形式则包括长达数小时的笔试和由多位资深教授组成的委员会进行的面对面的深度口试。
它对学生的知识广度、深度、逻辑思维能力、解决前沿问题的能力以及临场心理素质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通常情况下,即使是天赋异禀、基础良好的美国本土硕士,也需要费至少一到两个学期,甚至更长时间,进行系统性的高强度的准备后,才敢尝试挑战。
阳光明逐字逐句地研究着考试大纲和过往的考试说明,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自己在清华园那两个多月近乎闭关的强化学习和前世积累的宏观视野,心中迅速有了清晰的决断。
他决定不遵循常规的先攻读硕士学位的稳妥路径,而是要直接挑战博士资格认证考试。
他非常清楚自己手中握有的、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两世为人的精神力量迭加,赋予了他近乎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和远超同龄人的学习理解能力与思维深度。
在清华的那段时光,他不仅巩固了本科阶段的知识,更是以极高的效率,将计算机科学的核心基础课程重新梳理、深化,构建了极为牢固的知识框架。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拥有对这个学科未来数十年发展脉络的宏观视野和深刻理解。
这让他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看待当前领域内的许多问题和争论,在面对一些开放性、前瞻性甚至有些刁钻的问题时,能够拥有一种独特的近乎“降维打击”般的洞察力和解题思路。
他在心中快速估算了一下:如果集中全部精力,充分利用斯坦福图书馆无与伦比的资源,针对性地补充一些前沿知识和特定领域的细节,他有相当大的把握在一个月内完成准备,并通过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
一旦成功,他将直接跳过硕士阶段,进入博士课程的学习和研究,这不仅能大幅缩短获得博士学位的时间,超出国内和联络处对他的预期,更能为他争取到极其宝贵的可以自主安排的时间窗口,以便能尽早开始启动他脑海中那些关乎未来的“计划”。
下定决心的第一步,是去见他的临时学术顾问,一位名叫罗伯特·戴维森的副教授。
根据材料介绍,戴维森教授年纪不大,三十五六岁,主要研究方向是分布式系统。
敲开戴维森教授办公室的门,阳光明看到的是一个与想象中相差无几的场景。
办公室不算大,但几乎被书籍、论文预印本和各种图纸淹没。
一台看上去颇为笨重的计算机终端放在角落的桌子上,绿色的光标在黑色的屏幕上闪烁跳跃。
戴维森教授本人穿着一件带着褶皱的格子衬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有些蓬乱,正埋头在一堆文件中写着什么,典型的硅谷学者形象。
“请进!”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阳光明身上,“你是……阳光明?来自清华大学的那位?”他翻了翻手边的文件夹,语气随意而友好。
“是的,戴维森教授,你好,打扰你了。”阳光明看上去很松弛,眼神中透露着强烈的自信。
“欢迎来到斯坦福。坐吧。”戴维森教授指了指桌对面一把堆着几本书的椅子,“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基础很扎实。那么,对于在斯坦福的学习,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或初步计划吗?”
阳光明将椅子上的书轻轻挪到一旁,端正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戴维森教授,我仔细研究过我们系的课程设置、研究方向,特别是博士培养的流程和要求。
基于我个人的知识储备和学习能力,我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博士阶段的学习。因此,我打算申请参加下个月举行的博士资格认证考试。”
“博士资格考试?”戴维森教授明显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更加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沉静甚至有些文弱的中国学生。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劝诫,“你确定?我必须提醒你,这项考试的难度非同小可。
它覆盖的范围极广,深度要求也很高,不仅仅是记忆,更注重理解和应用。
很多以英语为母语、在本土教育体系下成长起来的优秀学生,通常也需要准备一两个学期,甚至更久,最后还未必能通过。
你才刚刚抵达美国,时差可能都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对环境也还陌生……这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我非常感谢您的提醒,戴维森教授,我也完全理解这项考试的挑战性。”阳光明的目光平静如水,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在清华期间,已经利用各种机会,对考试所要求的大部分核心内容进行了系统性的自学和深度掌握。
我认为,尝试一下对我而言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通过,无疑可以节省宝贵的时间;即使未能通过,这次经历也能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为后续的学习指明更精确的方向。”
戴维森教授凝视着阳光明那双清澈而充满自信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犹豫或虚张声势,但他失败了。
他接触过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其中不乏天才和狂人,但像阳光明这样,初来乍到,在没有任何缓冲的情况下就直奔最终目标,并且表现得如此冷静和自信的,确实极为罕见。
“好吧……有自信是好事,尤其是在计算机科学这个领域。”
戴维森教授沉吟了足足有半分钟,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劝阻,“我建议你先彻底熟悉一下环境,特别是去主图书馆和工程图书馆,找一找近几年的考题汇编和系里推荐的参考书目列表,先自我评估一下。
如果你经过评估后仍然坚持,那么,下个月的考试,你可以报名参加。”
“谢谢您,教授!我会认真准备,不会让您失望的。”阳光明表示感谢。
离开戴维森教授的办公室,阳光明并没有直接去图书馆,而是回到宿舍,伏案疾书,将自己的决定、理由以及对考试难度和自身能力的分析,写成了一份逻辑清晰、论述严谨的详细报告。
第二天,他便搭乘公共交通,前往位于旧金山市区的驻美联络处驻湾区办公室,向负责管理他这片区域留学生事务的教育组工作人员,进行正式汇报。
接待他的是一位姓刘的参赞,年纪约莫四十岁,穿着合体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中透着长期从事外事工作所特有的审慎。
刘参赞接过报告,示意阳光明坐下,自己则戴上眼镜,逐页仔细阅读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变得愈发严肃。
“阳光明同学。”
刘参赞终于放下报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凝重而谨慎,“你的这份报告,我仔细看完了。
首先,我必须肯定你的想法很大胆,也很有志气,展现了我们中国青年不畏艰难、敢于争先的精神面貌。”
他先给予了原则性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作为负责你们学习和生活的管理干部,我必须严肃地提醒你,你要充分、再充分地认识到斯坦福博士资格认证考试的高难度。
这绝不仅仅是书本知识的考核,更是对学术潜力、思维方式、表达能力,甚至是对西方学术范式的全面检验。
对于非英语母语、成长于完全不同教育体系的学生来说,挑战更是呈几何级数增加。
我们通常,或者说,一贯是不建议新生这么做的。
风险太高了!
一旦失败,可能会严重打击你的自信心,影响后续的学习状态,同时也浪费了最初这段极其宝贵的、用于适应语言环境和学术氛围的黄金时间。”
他顿了顿,更加语重心长:“按照国内和学校的原定计划,你先攻读硕士学位,是非常稳妥、也是经过实践检验的成功路径。
以你在清华打下的基础和所展现出的能力,按部就班地完成硕士学业,取得优异成绩,然后再申请攻读博士,成功率会高很多,过程也会顺畅很多。
我们觉得,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不要……好高骛远。”
他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略带贬义的词。
阳光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是不悦的神情。
他早已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甚至是更强烈的反对。
等刘参赞说完,他才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回应道:“刘参赞,非常感谢您的提醒和关心。
您所说的这些困难和风险,我都反复思考过,并且有清醒的认知。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基于对自身学习能力和现有知识储备的客观评估。
在清华期间,我已经通过自学和深度钻研,系统性地掌握了考试要求的大部分核心内容。
我认为,尝试挑战一下,即使最终失败,也能让我更快速、更清晰地定位自己的不足,这比按部就班的学习,或许能更高效地为我后续的研究指明方向。
因此,我认为投入这一个月的时间,是值得的,也是经过权衡的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而自信地迎向刘参赞审视的眼神,继续说道:“请组织上相信我,给我这个尝试的机会。
我会制定详尽到小时的学习计划,充分利用这第一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全力以赴进行准备,争取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