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出征前两日,朱厚熜终归还是有些不安心,将曾铣召进宫来训话。
“曾铣,朕这回命你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你心中作何感想?”
朱厚熜是忧心曾铣像汉朝的李陵和路博德一样,仗着以往的功劳和资历,耻于做鄢懋卿这种年轻后生的下属,故而负气出征。
然后在办事的过程中,对鄢懋卿掣肘陷害,亦或是见死不救。
最终坏了大事不说,再赔上鄢懋卿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一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他纵使可以诛了曾铣的族泄愤,可人死不能复生,坏了的事也难再办成。
如此越想,他这心里便越是患得患失。
总觉得还是应该提前与曾铣说的明明白白,不能让他去私下揣度。
“回君父的话,微臣前几日去见了鄢部堂,亦领教了他所练的英雄营……”
曾铣叩首答道。
“如何?”
朱厚熜立刻追问。
“微臣以为,君父独具慧眼,善识骐骥。”
曾铣继续说道,
“鄢部堂虽年纪尚轻,不拘一格,但行事缜密,深谙兵法,实乃国之栋梁,微臣心服口服。”
“微臣此行必唯鄢部堂马首是瞻,竭肱股之力以佐,务使差务顺遂,周护安危,不敢稍懈,唯恐有负圣恩!”
“?”
朱厚熜不由一怔,这分明是他想训诫曾铣的词,居然被曾铣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尤其是那句“差务顺遂,周护安危”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首先他相信鄢懋卿的本事,如果鄢懋卿这回都办不成大同的事,那么他便已经想不出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办成了。
所以最终哪怕依旧无法成事,他也不希望鄢懋卿折在山西。
而曾铣此行也只需要明白,他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军资的亦是幌子。
其实主要是去做压舱石的,重点便是保障鄢懋卿的安危,确保在关键时刻发兵救援,把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给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至于鄢懋卿。
他则没有任何交代,决定任凭鄢懋卿自由发挥。
因为此前的那些事情已经证明,他只需要给鄢懋卿画下一个靶子,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射中靶心。
唯一的令他不满的,便是这个混账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有时这个混账会用力过猛,把整个草靶都轰碎砸烂了。
有时这个混账又会耍赖越线,直接走到靶子面前,然后用手将箭矢插在靶心,还摆出一副世人皆蠢独我聪明的贱样。
甚至有时这个混账还会耍宝炫技,把草靶摆在他这个天子的头上,然后蒙上眼抬手就射,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所以这回他给鄢懋卿画了一个靶子之后,便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
纵使心中有所担忧也咬牙坚持不闻不问。
因为这个混账东西不似人臣,一来问的多了恐怕限制了他的发挥,二来问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又不是不敢矫制……
心中如此想着,朱厚熜还是对曾铣的这番表态有所顾虑。
下面这干臣子惯于欺上瞒下,嘴上个顶个的擅长逢迎上意,真办起事来又全是私心算计。
于是朱厚熜又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诈道:
“朕要听实话,当朕猜不透你的心思么?”
“君父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发自真心!”
曾铣本来面圣的机会就不多,此刻见朱厚熜面色不善,心中不由大惊,连忙再次叩首解释,
“前几日微臣前去詹事府拜见鄢部堂,鄢部堂非但亲自出门相迎,还始终微臣谦逊有礼,不以上官自居,令微臣受宠若惊,实在不能不敬。”
“鄢部堂又与微臣推演战法战术,竟令微臣难以应对,实在不能不服。”
“言语间,鄢部堂还与微臣推心置腹,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微臣,将微臣拜做压舱之将,令微臣受宠若惊,实在不能不亲近。”
“微臣起初心中纵有些许不解,此刻亦已明白君父如此安排之深意,安敢再有他心?”
“……”
朱厚熜闻言终于安心了不少,看来又是他多虑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办事就是这样,总能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提前解决行动中的隐患。
所以即使不用朕出门,他也会提前安抚好曾铣,避免最重要的大后方出现问题。
不过与此同时,朱厚熜又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又鬼使神差的追问了一句:
“难道他就没要挟你?”
“要挟?”
曾铣不由一怔,豁然想起了王廷相亲口告诉他,此前曾被鄢懋卿要挟大进谗言,欲害其诛族抄家的事情。
他不明白朱厚熜为何有此一问。
不过由此亦可看出,朱厚熜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正常情况下,鄢懋卿应该像要挟王廷相一样,要挟于我的么?
难道这才是鄢懋卿的真实面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