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你要是还不来,儿子就要战死了!”
他不知道努尔哈赤此刻是否在赶来的路上。
他只知道,自己守不住了。
这座城,这支军队,还有他自己,都快要走到尽头了。
另外一边。
红河谷外的八旗大营。
努尔哈赤端坐于主位,手中攥着一迭斥候传回的塘报,眼神随着情报内容的变化。
自清晨起,派往红河谷的斥候便陆续传回消息。
“谷内明军正在搭建木栅栏,构筑简易防线,未见大规模火器营调动”
“谷中烟尘虽大,却只发现两处炊烟,按炊烟规模估算,兵力不足万人”
“明军骑兵多在谷口巡逻,未见深入谷内布防,似在刻意掩饰兵力空虚”。
每一条情报都像拼图的碎片,在努尔哈赤脑中渐渐拼凑出真相的轮廓,可他仍有一丝犹豫。
直到黄昏时分,派往抚顺方向的斥候终于传回消息。
去时十几人的小队,归来时只剩一人,且浑身是伤,左臂被箭贯穿,右腿更是血肉模糊,刚踏入帐内便“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喊道:
“大汗!抚顺……抚顺方向被明军彻底封锁了!奴才拼死靠近,只看到明军大营外布满鹿角与拒马,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弟兄们……弟兄们都折在半路上了!”
“封锁抚顺?”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与恍然大悟。
他之前所有的疑虑瞬间消散。
若明军主力真在红河谷,熊廷弼只需牢牢守住谷口即可,为何要费尽心机封锁抚顺?
答案只有一个:红河谷中的根本不是明军主力,甚至连半数兵力都不到!
熊廷弼故意在此摆阵擂鼓,制造主力拦截的假象,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让真正的明军主力全力攻打抚顺!
“该死的熊蛮子!”
努尔哈赤怒喝一声,猛地将手中的情报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竟敢用这等奸计蒙骗本汗!”
他心中又急又怒。
代善还在抚顺城内苦苦支撑,若是被明军攻破城池,大金在辽东的根基都将动摇!
愤怒过后,努尔哈赤反而冷静下来。
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必须立刻撕破红河谷的防线,全速驰援抚顺。
多年征战养成的果决在此刻爆发,一套战术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莽古尔泰!”努尔哈赤高声唤道。
“儿臣在!”
莽古尔泰立刻上前,虽左臂还缠着绷带,却依旧挺直腰板,眼中满是战意。
“你率五千步卒,携带楯车与双层牛皮盾,沿红河谷东侧山道推进。”
努尔哈赤手指指向舆图上的山道。
“让儿郎们多举旌旗,每百步设一面鼓,一路擂鼓呐喊,制造主力强攻的假象,务必将谷内明军的火力与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莽古尔泰心中一凛。
他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要做诱饵,深入明军可能存在的伏击圈。
这可能有丧命的危险。
可危险背后,亦是天大的立功机会。
若能成功牵制明军,为主力穿插争取时间,此战之后,或许,父汗又会觉得,汗位他还是适合坐的。
思及此,莽古尔泰当即单膝跪地,高声应道:“儿臣遵令!定不辱使命!”
“何和礼、扈尔汉!”
努尔哈赤没有耽搁时间,又看向帐下两位老将。
“末将在!”
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二人率一万五千骑兵,全部轻装简从,卸下重甲,只带刀枪与弓箭。”
努尔哈赤的手指转向红河谷西侧的封冻河面。
“今夜三更,沿河面快速穿插,绕到明军伏击圈侧翼。记住,速度要快,动静要小,待莽古尔泰吸引住明军火力后,立刻从侧翼发起冲锋,撕开明军防线!”
“末将遵令!”
何和礼与扈尔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轻装骑兵虽快,却缺乏防御,若是熊廷弼真有大军囤积在红河谷,他们一旦被明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深知,此刻唯有冒险,才能为驰援抚顺争取时间。
努尔哈赤最后扫视帐内众将,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剩下的人,随本汗坐镇中军,待何和礼撕开防线后,即刻率军直扑谷内明军中枢,务必一举击溃熊蛮子所部!”
“嗻!”
“遵汗王命!”
帐内众将齐声领命,转身快步出帐准备。
努尔哈赤望着舆图上的红河谷,心中有些忐忑。
这套战术,核心便是“牺牲三成兵力换全歼”,用莽古尔泰的五千步卒做诱饵,吸引明军火力,再以主力骑兵迂回包抄,不计较小规模伤亡,只求以最快速度撕开防线。
这正是他一贯的用兵哲学:“不计小损,唯求速胜”。
毕竟,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抚顺的代善必定已陷入绝境,明军主力在全力攻城。
而红河谷的熊廷弼,定会拼死阻拦。
就看,谁的刀更利了。
就看,谁杀得更快了。
很快。
时间便到了晚上。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将红河谷彻底笼罩。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在谷中呼啸肆虐,天地间一片昏沉,连星月的微光都被吞噬殆尽。
就在这极端恶劣的天气里,红河谷外的战争,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咚!咚!咚!”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莽古尔泰率领的五千步卒。
他们推着数十辆楯车,每辆楯车外侧都裹着厚实的牛皮,士兵们手持双层牛皮盾,紧紧跟在楯车后方,沿着红河谷东侧山道缓慢推进。
队伍中插满了旗帜,黄色的镶黄旗与蓝色的镶蓝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每百步便有一面战鼓,鼓手们拼尽全力擂鼓,鼓声沉闷却有力,隔着风雪都能传到谷内明军的耳中。
“敌袭!建奴主力攻山了!”
谷口的明军哨兵发现动静,立刻高声示警。
熊廷弼此刻正在临时营帐中查看舆图,听到警报后,当即披甲冲出帐外。
他举目望向东侧山道,只见风雪中旌旗密布,鼓声震天,密密麻麻的人影正朝着谷内推进,看起来至少有上万兵力。
“果然是主力强攻!”
熊廷弼心中一紧,当即下令:“传令神机营,所有火炮转向东侧山道,务必挡住建奴的进攻!骑兵营随时准备支援,绝不能让他们突破防线!”
明军的火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佛朗机炮朝着山道方向开火,铅弹在雪地里炸出一个个深坑。
神机营的鸟铳手排成三列,朝着逼近的建奴士兵射击。
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山道,却大多被楯车与牛皮盾挡住,只能在盾面上留下一个个浅坑。
莽古尔泰的步卒虽伤亡不小,却依旧顶着炮火缓慢推进,死死缠住明军的主力,为另一侧的骑兵争取时间。
就在明军全力应对东侧山道的进攻时,红河谷西侧的封冻辽河上,一支黑色的洪流正悄然疾驰。
何和礼与扈尔汉率领的一万五千轻骑,早已做好了冰上行军的准备。
战马的马蹄上都缠绕着厚厚的草绳与布条,既能增加抓地力,防止在冰面打滑,又能减弱马蹄踏冰的声响。
马背覆盖着狗皮与羊皮,为战马抵御刺骨的寒风。
骑兵们则分成数十个小队,错开行进路线,避免大队人马集中在一处,导致冰面承重不足而破裂。
这支骑兵如同幽灵般,在风雪的掩护下,沿着冰面快速穿插,朝着明军伏击圈的侧翼迂回。
直到他们距离明军侧翼防线不足一里地时,才被巡逻的明军斥候发现。
“不好!西侧有骑兵!是建奴的主力!”
斥候的呼喊声刚响起,何和礼便抽出弯刀,高声下令:“冲!撕开明军防线!”
一万五千轻骑同时加速,马蹄踏在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虽被风雪掩盖,却依旧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
明军侧翼的士兵仓促应战,可他们大多是步兵,面对骑兵的冲锋,根本难以抵挡。
何和礼的骑兵如同锋利的尖刀,瞬间便撕开了明军的侧翼防线,朝着谷内纵深推进。
“报!西侧防线被攻破!建奴骑兵正在逼近中军大营!”
亲兵连滚带爬地跑到熊廷弼面前,声音带着绝望。
熊廷弼心中一沉,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努尔哈赤的调虎离山之计。
东侧的建奴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是西侧迂回的骑兵!
他当即下令:“调神机营一半火炮转向西侧,骑兵队回撤,挡住建奴骑兵!”
可一切都晚了。
努尔哈赤见何和礼突破防线,立刻率领中军五千人马,朝着红河谷内发起总攻。
建奴三路大军如同三把利刃,朝着明军的防线挤压过来,而明军主力被莽古尔泰牵制在东侧,西侧防线已破,中军大营暴露在建奴骑兵的锋芒之下,局势瞬间崩溃。
“轰隆!”
明军的最后一门火炮被建奴骑兵摧毁,防线彻底瓦解。
建奴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谷内,朝着明军的临时营帐逼近,甚至能看到帐外飘扬的“辽东经略使”大旗。
“经略公!快撤啊!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亲兵死死拉住熊廷弼的战马缰绳,眼中满是泪水。
“建奴骑兵已经快到帐外了,再不走,咱们都要葬身在这里!”
熊廷弼却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他勒住战马,目光坚定地望着抚顺的方向,声音沉稳地问道:
“抚顺那边的消息呢?城攻下来了没有?”
亲兵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之前派往抚顺的使者传回消息,抚顺城仍在激战,明军虽占据优势,却尚未攻破代善的最后防线。
看着亲兵的模样,熊廷弼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缓缓拔出佩刀,刀刃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语气十分坚定:
“既然抚顺还没攻下来,本经略便不能撤!传令下去,所有能动的人,全部退守山顶营寨!
守住高地,守住营寨,多争取一刻时间,抚顺那边就多一分胜算!”
亲兵还想再劝,却被熊廷弼的眼神制止。
“还不去传令?”
亲卫见此,心中虽然不愿,但军法如山,只得领命而去。
“遵命!”
熊廷弼很快率部撤入山上提前修筑的营寨之中。
山顶营寨扎在高处,只有一条小道连通,易守难攻,可一旦被建奴大军围困,便是绝地,没有任何退路。
经略公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抚顺的攻城战争取时间啊!
剩余的明军士兵虽已疲惫不堪,却在熊廷弼的感召下,纷纷朝着山顶营寨撤退。
他们架起剩余的火铳,张弓搭箭,在山道两侧的防御工事上等候建奴大军的到来。
而山顶营寨之中。
熊廷弼在高台上向下眺,眼中满是杀气。
山下建奴士卒如一个个蚂蚁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自己在山上,宛如波涛汹涌的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然而.
这叶扁舟,却偏要顶住这波涛万丈!
努尔哈赤,你这头通古斯野猪皮,想到抚顺?
便先从我熊廷弼的尸体踏过去再说!
ps:
7700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