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卢剑星有勇有谋,难道就只能困在百户的位置上?
这趟差事若是成了,别说千户,就是指挥佥事也不是没可能。
“况且。”
卢剑星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
“之前抓的张天师之子,听说已经放出诏狱了。咱们这时候去辽东,正好能躲躲风头,省得被那些人记恨找茬。”
沈炼沉默片刻,心里那点犹豫渐渐被一股冲动取代。
他抬头看向暖香阁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窗纸上映出模糊的人影,不知是不是周妙彤。
“什么时候出发?”他咬了咬牙,问道。
“现在!”
卢剑星斩钉截铁地说,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马匹、干粮都备好了,就在城外驿站等着,咱们这就过去。”
沈炼猛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窗,心里涌上一阵可惜。
他原本还想着,哪怕不能说上几句话,远远看一眼周妙彤,跟她道个别也好。
“还有一个人,我还没来得及作别……”他低声道,语气里满是不舍。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儿女情长!”
卢剑星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城外走。
“天涯何处无芳草?等咱们从辽东回来,功成名就,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到时候再风风光光地回来见她也不迟!”
沈炼被拉得一个踉跄,回头望了一眼暖香阁那片温暖的灯火,终究还是咬了咬牙,跟上了卢剑星和靳一川的脚步。
夜风裹挟着尘土,吹得人脸颊发疼。
三人踏着月色往城外驿站赶,沈炼见靳一川一路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跟着走,忽然想起方才的话题,忍不住打趣道:“老三,你这一路上闷不吭声的,难不成是没遇到过喜欢的女人?”
靳一川闻言,脚步顿了顿,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像是被炭火烫了似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露出几分憨态:“二哥怎知小弟没有?”
话音刚落,他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住在胡同口的药铺姑娘,平日里总穿着件月白色的布裙,替人抓药时指尖在药柜上翻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连带着药草的清香都变得温柔起来。
想到这儿,靳一川忍不住傻笑起来,眼里像是落了星星:“她呀,可比二哥喜欢的那位周姑娘,好得多呢。”
“哦?”
沈炼来了兴致,正要追问,却被卢剑星打断:“行了,别光顾着说这些,快些赶路要紧。”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城门处。
卢剑星掏出锦衣卫的差事令牌,守城的兵卒见了令牌上的虎头印记,不敢怠慢,连忙搬开拒马放行。
此刻。
城外驿站里,十数匹快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背上驮着干粮和水囊,数十名锦衣卫番子早已整装待发,见三人来了,纷纷拱手行礼:“卢百户!”
卢剑星一点头,丝毫不废话。
“都上马,往天津去!”
“是!”
众人翻身上马,沈炼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北京城的轮廓,暖香阁的灯火早已隐没在夜色里。
他深吸一口气,猛夹马腹,跟上队伍。
马蹄声哒哒作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行人如离弦之箭,朝着天津方向奔去。
官道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沈炼只觉得心中的杂念被这疾驰的速度渐渐吹散,只剩下前路的方向。
此刻夜色正浓,墨蓝色的天幕上只缀着几颗疏星,可大沽口军港却亮如白昼。
数十盏气死风灯悬在桅杆上,将海面照得一片通明,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里,混着纤夫的号子、搬运工的吆喝,还有木桨入水的哗啦声,热闹得像是白昼里的集市。
码头边,数艘大型沙船正泊在岸边,帆布被夜风吹得鼓鼓囊囊。
搬运工们扛着沉甸甸的粮袋,踩着颤悠悠的跳板往船上送,麻袋落地的闷响此起彼伏,不多时,船身便往下沉了沉。
“这是往哪儿运粮草?”靳一川揉了揉被灯火晃的眼,低声问道。
沈炼眯着眼,目光扫过码头另一侧,忽然指着暗处说道:“不止运粮草,我看连人都一道运走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群身着短打的兵卒正列队登船,他们腰间的佩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动作麻利却不发一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卢剑星眉头皱得更紧了。
深入敌境执行密差,怎会动用这么多人马、这么多粮草?
这阵仗,倒像是要打一场大战。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心里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
这差事,怕是比预想中还要复杂。
一行人跟着引路的水师兵卒往衙门走,脚下的石板路被海水浸得发潮,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与粮草的麦香,混杂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入了水师衙门,绕过栽着芭蕉的天井,便到了正堂。
卢剑星整了整衣袍,带着沈炼、靳一川步入堂内,见主位上坐着两位官员。
左侧是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天津分巡道佥事陈奇瑜,右侧是身披铠甲、面色黝黑的天津海防游击毛文龙。
“属下卢剑星,携沈炼、靳一川,奉北镇抚司令前来报到。”卢剑星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陈奇瑜微微颔首,指了指毛文龙道:“你们来了正好,之后便跟着毛游击,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毛文龙原本正低头看着案上的海图,闻言抬头,见一下子进来数十名锦衣卫,个个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笑容,起身拱手道:“有劳诸位了。到了辽东,风浪险恶,怕是还得多靠诸位帮手。”
“份内之事,不敢当。”卢剑星回礼笑道。
毛文龙的目光在卢剑星、沈炼、靳一川三人脸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掂量什么。
片刻后才转头对陈奇瑜道:“外面开始运兵了,我去看看情况,免得出岔子。”
陈奇瑜望着毛文龙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铠甲的亮色消失在夜色里,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这才转向卢剑星三人,语气沉得像压在心头的石头:
“你们或许心里有惑。”
“为何陛下会派你们远赴辽东,为何这港口连夜运兵运粮。”
“这些都是机密,眼下还不能和你们说。”
沈炼与靳一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唯有卢剑星不动声色,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静待下文。
“但有件事,必须让你们知晓。”
陈奇瑜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三人。
“你们明面的差事,是保护毛游击的安全;暗地里,须得盯紧他,看看他有没有冒领军功、私吞粮草的勾当。”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沈炼猛地抬头:“佥事是说……”
“锦衣卫的本分,不就是察奸辨佞么?”
陈奇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照理说,你们只需做好监视与护卫,不必冲锋陷阵。但若是能在这过程中立下战功,朝廷也绝不会亏待,一概算作军功,论功行赏。”
又是大规模运兵,又是明护暗监,还要随时准备卷入战事……
卢剑星只觉得后颈发寒,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总算明白,为何北镇抚司里那么多人对这差事避之不及。
这哪里是差事,分明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走一遭!
他娘的,难怪没人肯接!
可这点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卢剑星强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既来之,则安之。
越是危险,越说明此事干系重大,若是真能成了,那军功怕是能让他们哥仨一步登天。
“佥事放心!”
卢剑星拱手的动作铿锵有力,声音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属下明白分寸,定不辱使命!”
沈炼与靳一川也跟着躬身领命,虽没说话,眼里却都燃起了火。
他们兄弟三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命硬得很,这趟凶险差事,既是劫,也是缘。
那泼天的大功,他们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