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奢极欲、穷兵黩武、荒淫无道、凶狠残暴,等等,他的圣名,直追桀王、纣王那样的昏君而去了。
春陀的手停住了,接着又搓了起来,“奴婢听过两句话,想说给陛下听。”
刘彻怔怔地望着殿梁。
春陀慢慢说道:“一句是奴婢在织室时,听染布师傅说的,布的颜色,不是‘非黑即白’。
陛下曾经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一言天下欢,一语天下悲,唯我独尊,乾纲独断,这世间,就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不能做的事。
奴婢读的书不多,却也能看出史官记史,多说‘成王败寇’,常言‘为尊者讳’,以臣言君,趋于极端。
但在奴婢看来,人哪能一辈子只做对的事,而不做错的事。
奴婢僭越,妄言高山,功过向来结伴而行。
有些人认为不求有功,无过便是功,难任事、荒唐事,正因如此,功过是非之人,之君,更显可贵。
孝文帝宽俭待民,可也夜半问鬼神。
孝景帝轻徭薄赋,可也弈棋而杀人。
高皇帝、秦始皇帝、秦昭襄王,乃至周武王、周文王、尧舜禹汤,诸位圣主贤君,谁敢言‘生而无错,政而无失’?
功过皆如史,人性自分明。”
刘彻的脚在银盆里定住了,春陀的手也跟着停住了,等待着陛下的咀嚼。
“接着说。”
春陀正言说道:“第二句,正是陛下的博士官——董仲舒说的,‘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奴婢知道,这句话不是董仲舒说的,而是那位孔夫子说的,‘春秋,天子之事也’,‘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而今春秋之事,在陛下、在太子,在父子之间。
陛下想杀太多人,也杀了太多人,有元功家族、有官宦豪族、有巨商大贾、有游侠盗贼,更有千千万万庶民黔首,甚或,陛下连太子、连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普天下,君杀儿臣民,儿臣民所以想弑君。
太子是雄主,这是我大汉的气数,这天子之位迟早会是太子的,事到如今,太子亦不弑君父,足见孝诚。
而陛下恋栈权位,惜名生前身后,一意孤行不改,他日万民请命圣前,血溅龙庭,陛下或为千古罪君。”
说到这里,春陀的眼中闪出了泪花。
华夏。
从来不是皇帝说的算的。
昔年,高皇帝欲废孝惠帝储君之位,而吕后采用留侯张良的计策,以谦卑的姿态、重礼和太子亲笔信邀请商山四皓,使之愿意出山辅佐,连高皇帝无奈感叹“羽翼已成”,彻底放弃易储念头。
如果太子效法,请出南山几老、北山几老……我华夏不缺山,更不缺老,入宫劝说陛下禅位,不成死谏,陛下宗亲之血在身、万民之血加身,多年以后,当为千古第一昏君。
“通令天下,禅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