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贵,使人矜夸益傲,目无白丁,然细究之,不过蜗角虚名,终为大道所蛋。”
“昔石崇斗富,金谷成尘;卫看杀,形销神,皆贵之贼人也。”
“故真知贵者,必去其华。庄子谓,至贵国爵並焉,盖外饰愈盛,本性愈湮。”
“今人傅粉熏衣,行止如偶,失浑沌之真。不如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逍遥樊中,反得自然之贵。”
“不事权贵,便谓杀心中贼,灭名利慾,求道寻真,方天下太平,四海咸服。”
王謐捏著鼻子,將这一番话说完,说实话,这些屁话他自已都不信,偏偏不得不说。
如今的高门士族,便是既当又立,享受著权贵的官爵带来的好处,偏偏又要表示自己无欲无求,只为追寻大道,无为而治,一方面是麻痹皇帝,一方面更是麻痹尸位素餐,无所事事的自己。
这便是丟失中原,怀著各种名利目的,把北伐作为工具,却屡遭失败打击的绝大部分士族的心態,在这点上,他们连给桓温提鞋都不配。
偏偏王謐为了应付场面,还不得不说这一大番拍马屁的话,还好早上他没怎么吃东西,不然说不定被会被自己的话熏到反胃。
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语,落在刚登基的司马奕耳中,却是极为受用,他忍不住大笑出声,“爱卿大才,胜同龄多矣!”
当即有人出声赞同,“陛下所言极是,武冈侯之才,可谓同辈无人能及。”
“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假以时日,武冈侯必然不下於二人。”
这说的是郗超和王坦之,两人弱冠成名,如今已经十几年了,乃是三十岁士人的领军人物,这是称讚王謐將会是下一代翘楚。
但王謐还听出了另外一番意思,超虽然出身郗氏,但却投靠了桓温,是桓温重要的左右手,两大谋主之一。
而王坦之则是太原王氏的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先是投靠了司马昱,但前几年却是到了桓温大司马府担任了长史。
如今此时提起两人,显然是意味深长,王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天下名士大半投了桓温,司马氏声势被压得很惨,如今是想將自己打造成和桓温势力对抗的名士吗?
这么说来,今日自己授爵仪式如此隆重,倒是可以解释了,但王謐总觉得这並不是全部原因,自己年纪才多大,即使真的成名,也是不知道多久后的事情了,而且自己也只一人,桓温那边像都超王坦之这样的,可是至少有十几个!
別的不说,桓温的另外一个谋主,便是王謐的同宗兄长王珣,加上郗氏,王謐其实身份颇为尷尬,要扶持自己,远不如扶持庾氏和太原王氏保险吧?
但司马弈並没有让王謐有多思考的时间,出声道:“今日乃是朕登基以来,首次授爵,武冈侯言语精微,已明老庄之理,若有时机,可入宫相谈。”
王謐躬身道:“敢不从命。”
他心里的违和感更强了,但司马弈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眾人连忙俯身相送,后面的庾道怜赶紧跟上,扶著司马奕往后殿而去。
王謐低著头,心道这几步看过去,司马奕竟然是腿脚有些不灵便,实际上是庾道怜扶著司马奕走路,难道司马奕身体不適?
不应该啊,按照后世记载,司马奕可是活了四十四岁,算是东晋皇帝中寿命相当长的了。
隨著司马奕离开,一眾公侯皆是转身走向殿门。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家亲疏,有的人直接离开,根本没有和王謐说话,这固然有他们身份本就高於王謐的缘故,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是桓温的人,亦或和琅琊王氏不太对付。
王謐心道自己经过这几番,怕是彻底成为桓温的对立面了,但如今他也是没有別的选择,桓温手下的人才实在太多,根本没有王謐的位置了。
即使王謐真的投靠桓温,钻营几年,等到的也不过是桓温北伐失败,然后病死的剧本,既然如此,还不如提前换一条道走走看。
不过其中也有自然有更多是和琅琊王氏交好的,毕竟王导当年卖了不少人情,於是多有人经过的时候出言恭喜,王謐便一一还礼答谢。
最初出声讚扬的中年男子走到王謐身边,出声道:“汝父在时,曾做过我帐下抚军参军,却是英年早逝,物是人非,让人不胜晞嘘。”
这说的自然不是王,而是王謐已死的继父王协,那中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謐拜道:“小子见过琅琊王。”
小子的称谓,最早出现在西周时姬发自称,含义和后世不同,彼时的意思是小宗之长对地位高的贵族谦称,王謐如今过继承家,故有此言。
中年男子便是琅琊王司马昱,他笑道:“武冈侯不必过谦,你我两家渊源甚深,当以字论称。”
王謐连忙答应,便听司马昱道:“稚远之才,吾虽听闻,但久闻不如一见,今日说玄应对,足见才智。”
“吾家中常召名士谈玄,你有如此才学,可时来论道。”
王謐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已扬名,只能硬著头皮答应,这虽是好事,但他老庄也不过是个半瓶子醋,真要和人辩论,迟早是要露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