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铅子和箭矢无法撼动贼人,守军们只能扛起滚石擂木,端著金汁热油,严阵以待。
云梯一架架扣在城上,数千士兵开始蚁附登城,
城头上的滚石擂木像是不要钱一样,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不断有人从云梯上被坠落,惨叫著从高处跌落。
热油和金汁倾泻而下,被淋中者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惨豪,城下瞬间瀰漫起一股皮肉焦糊和粪便混合的恶臭。
可即便是朱燮元带著亲兵在城头上一同守卫,但一万两千人的守城部队,显然无法是无法布满长达二十六里的城墙。
此时东边的迎暉门处,邵勇带著魔下人马同时发起了猛攻。
而西边的清远门,有李自成带队;北边的广智门外,则是由李老歪带队。
中军处,站在江瀚身边的黑子看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此刻看著弟兄们在前线拼杀,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立马朝著江瀚请战:
“大帅,让我也去吧!”
“我这身骨头再不动动,都快生锈了!”
江瀚警了他一眼,笑骂一句:
“你小子在汉中呆了这么久没摸刀,別他娘的手生了,上去就给老子丟人!”
黑子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旗总放心!”
“砍人的手艺咱还是忘不了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江瀚见状点了点头:
“行,去吧!”
“当心点,给老子活著回来!”
“得嘞!”
黑子闻言大喜,一嗓子就带著自己的亲卫冲了出去。
贼人三路大军同时对城池发起进攻,各处城门都传来急报,请求增兵救援。
可朱变元手上满打满算就这么点人,还要在南门抵御贼兵主力,哪还能分得出人手。
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先把防务交给华阳知县沈云祚,让他带人坚守片刻。
而朱燮元则是带著巡按御史刘之勃,火急火燎地赶往蜀王府,请求朱至澍增发餉银,招募城中百姓守城他俩估摸著,眼下贼兵已经开始攻城了,蜀王就是再吝嗇,也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可他俩却严重低估了朱至澍的无耻和吝嗇。
一听到“增发银”几字,朱至澍像是被踩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还要钱?”
“之前不是发了两千两下去吗,我蜀藩各宗也捐出了几万两,哪儿还有余钱了?”
“你们难不成想掏空本王的府库?!”
朱燮元声音沙哑,几乎是在哀求:
“王爷,贼兵攻势实在太猛!”
“魔下的弟兄们顶著贼人的炮火,已经是死战不退了!”
“眼下其他三面城池都有贼人在攻城,急需银两招募更多青壮上城协防!”
一旁的刘之勃更是急得双目赤红:
“王爷!”
“此刻绝非吝惜钱財之时,城若破了,玉石俱焚。”
“您库中的金山银山,难道要留给城外的贼人不成?”
朱至澍听著远处隱约传来的炮火,瘫坐在王座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耳边两人还在不停地劝诫:
“王爷,贼兵若是破城,我等还有可能倖免,但您这蜀王府可就不好说了。”
“据下官所知,贼人此前在寧夏,就曾攻破了银川,屠了庆藩全族上下。”
“此次贼兵攻城,首要目標就是您这蜀王府!”
朱至澍被两人吵得心烦意乱,尤其是刘之勃那句“目標就是蜀王府”,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猛地站起来,情绪失控地指著大殿內外,歇斯底里地叫道:
“没了!一分都没了!”
“孤就只有这承运殿一所,两位先生要是急需,那就拆了大殿,拿去变卖充餉吧!”
朱至澍这话简直无耻至极。
承运殿是王府主殿,象徵藩王权威,岂能变卖?又谁敢来买?
刘之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他上前指著蜀王的鼻子厉声痛骂:
“姓朱的!没想到这种生死关头,你还在说这等混帐话!”
“承运殿无人买得起,唯有城外的江贼是受主!
“您是要把这王府大殿,连同您自己的脑袋,一起卖给他吗?!”
骂著骂著,刘之勃也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顾君臣礼节,猛地向前,扬起手就要给这昏庸吝墙的朱至澍一个耳光。
“你!”
“刘之勃,你想干什么?!”
蜀王嚇得尖叫起来,肥胖的身体向后缩去,
“你敢动孤一根手指,孤定要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刘之勃一脸悲愤,大笑著道:
“蠢货!”
“一旦贼兵破城,你我都得死於刀兵之下!”
“连脑袋都要搬家了,你还跟我谈什么上下尊卑?”
一旁的王府侍卫见他不肯罢休,立刻围了上来。
同行的朱燮元虽然也气得不行,但好岁还有一丝理智。
他死死地拉住几乎要失控的刘之勃,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出了王府大殿。
刘之勃被朱燮元一拉,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蜀王府的宫门,来到王城外的金水河畔。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著蜀王府连绵的宫殿群落,沉默不语。
蜀藩富甲天下,这绝非虚言。
自明初蜀王就藩以来,蜀藩在四川扎根两百多年,积累了令人咋舌的財富。
別的不说,就说在成都府一带,足足有七成的土地都是属於蜀藩,其富庶程度,堪称诸藩之首就连河南的暴发户福王,都比不过蜀藩可即便坐拥泼天財富,朱至澍这廝却像个守財奴,贼兵都打到城下了,他竟然还一毛不拔。
想起朱至澍的可恨的嘴脸,再想想城头正在浴血奋战將土,刘之勃只觉得一股愤和绝望涌上心头,堵得他无法呼吸。
“太祖苗裔,怎么都是这等货色?!”
“苍天啊!”
他仰天悲呼,老泪纵横。
万念俱灰之下,刘之勃竟猛地一脚,纵身就跳进了身旁流淌的金水河里!
“安侯兄!不可!”
朱燮元一直留意著他,见他跳水自尽,一个箭步衝上去,和几个侍卫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刘之勃从河水中拖了上来。
但刘之勃此时已经是心如死灰,挣扎著还要往河里扑。
“刘巡按!安侯!”
“何必如此啊!”
朱燮元死死抱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纵然王爷有千般不是—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纵然一死,也当死於城头,岂能轻生自尽?”
刘之勃浑身湿透,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守?拿什么守?”
“兵无战心,民无斗志,藩王更是吝嗇如鼠!”
“懋和兄,成都完了,你我除了以身殉国,还能怎么办?”
“城外的贼子一旦得了蜀王府的財货,再顺势吞併四川,我大明可就多了一劲敌!”
“如果说流寇还只是癣疥之疾,那这帮反贼就是心腹大患..
朱燮元听了刘之勃的话,也是心如刀绞。
他沉默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缓缓说道:
“或许还有一法,或许可暂缓贼兵攻势刘之勃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
“什么法子?”
朱燮元的脸色苍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挖开都江堰,引水守城!”
“什么?!”
提起天启年间的旧事,朱燮元的语气沉痛无比。
当年奢崇明叛乱围困成都,时任四川布政使的朱燮元也是负责守卫成都。
为了爭取时间,等待援兵,在迫不得已之下,他曾派兵挖开都江堰的部分堤坝,引岷江水灌入成都城壕。
滔天的水势淹没了沿途村庄、农田,同时也阻碍了叛军的凶猛攻势。
奢崇明的大军足足围困了成都百日之久,也未能破城,直到重庆的秦良玉率领六千白杆兵赶来救援时,奢崇明方才退去。
如今,面对城外围困的江瀚大军,他再次想到了这个法子。
或许可以故技重施,利用洪水来阻挡贼兵,为成都爭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可一旁的刘之勃却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可是都江堰,多少百姓靠著都江堰吃饭。
一旦掘开,必定是洪水滔天,生灵涂炭。
更何况,如今哪里还有第二个秦良玉?川中哪里还有能指望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