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王五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这帮墩军,肯定是又去昌寧湖抢水了。
甘肃苦寒且乾旱,水比油金贵。
昌寧湖的水,是周边数个卫所军屯最重要的灌溉水源。
然而,边墙外的蒙古人,同样也要靠著昌寧湖活命。
为了爭夺水源,墙外的蒙古人时常会在上游筑起土坝,拦截河水。
於是,河西堡、水泉儿驛、丰城铺这些地处最前沿的墩堡,便有了一项雷打不动的任务:
定期出边墙,巡视昌寧湖,一旦发现蒙古人的水坝,便要去將其毁掉。
每一次毁坝,都是一场血战。
虽然边墙外的蒙古韃子装备简陋,但河西堡的墩兵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蒙古人好歹还有马,虽然只能用骨箭,但河西堡这帮墩军们手上的傢伙事,也基本都是些破铜烂铁。
刀刃上的豁口比牙齿还多,砍柴都嫌费劲,更別提砍人了。
王五一行人骑著高头大马,默默地跟在这队墩军身后,一同进了河西堡。
守堡的士兵看著王五骑著高头大马,穿著崭新的靛蓝色布面甲,还以为是上头来人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別说上前盘问了。
他们低著头,甚至没敢仔细看马上的王五,只当是来了惹不起的贵人。
“喂,高家老二!”
“咋了,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你五哥我了?”
王五看著一个守在堡门口的小旗,率先开口,脸上还带著一丝笑意。
听著这熟悉的声音,那个被称为高家老二的糙汉一脸不可置信。
“五五哥?”
王五翻身下马,用力锤了锤他的肩膀:
“高岩,你小子行啊,真不认识我了?”
等王五走进了之后,高岩才堪堪认出他的样子。
他又惊又喜,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五哥?!你你回来了?!”
这时,前头那队墩军也反应了过来,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五哥,你.你这是去哪发財了?”
“你不是被调去剿匪了吗?剿匪这么能挣?”
一个名叫陈刚的汉子,看著王五那一身崭新的装备,羡慕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王五看著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笑了笑:
“走,都別在外面杵著了,进去说话。”
王五的出现,在死气沉沉的河西堡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本就是堡里的总旗,如今这般“衣锦还乡”,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王五从行囊里,掏出肉乾和麵饼,准备分给眾人时,
身旁那帮面黄肌瘦的弟兄们,眼睛瞬间就直了,不自觉吞著口水。
这帮人,都是从小在墩堡里长大的髮小弟兄,守著这破败的堡子过了小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精细的吃食。
王五將食物分发下去,看著眾人狼吞虎咽的模样,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手里捏著一张精心烤制的白面饃饃和几根肉乾,站起身扫了一圈:
“嗯?怎么没看见李东那小子?他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吗?”
提起这个名字,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五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等了好一会,高岩才缓缓开口:
“东子.那小子,死了。”
“上次去毁坝,他被蒙古人的冷箭给射死了。”
“射死了?”
王五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难道是被射中面门了?”
王五的第一反应就是东子被射中要害了。
就凭那帮蒙古人手里的骨箭,根本没什么力道,最多也就是在身上叮个口子罢了。
高岩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那件袄子里面早就没了,塞的都是些草梗。”
“骨箭.挡不住,正中后心,人当场就没了”
王五听罢,沉默良久,不自觉的摩挲著自己身上这件紧实的布面甲,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是东子有这个,肯定死不掉吧.”
他还记得,李东是河西堡里年纪最小的,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以前总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五哥、五哥”地叫著。
去年自己奉调剿匪,李东那小子,还特意把自个儿藏了好久、一直都捨不得用的好甲片都拿了出来,非要让他缝进袍子里护身。
今天自己回来还特意带了白面饃饃和肉乾,就是想犒劳这小子的,可是.
一旁的陈刚,看著王五身上的甲冑心头火热,犹豫了半天,试探著开口问道:
“五哥,你这甲.能给兄弟们.开开眼不?”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解开系带,將身上的布面甲脱了下来,递了过去。
陈刚小心翼翼地接过布面甲,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他像摸娘们儿一样,用粗糙的手指仔细抚摸著甲冑,內衬厚实,里面的甲片也被打磨得光滑无比。
他仔细地摸了许久,想要检查里面的甲片是不是都是一样。
这倒不是他疑心重,而是他们这帮穷墩军的习惯使然。
由於长期缺乏衣甲,墩军们通常会把磨损得厉害的甲片换下来,缝进那些非要害位置,以提高甲冑的使用寿命。
摸了许久,陈刚才確信,这件甲冑从上到下,用的全都是一般无二的好甲片。
他鬼使神差地,將这件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当甲冑的重量压在肩膀上时,一股久违的安全感和尊严,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好甲!”
他激动地抚摸著胸口,感受著里面厚实的甲片,喃喃自语。
“五哥,这是朝廷新发的?还是你缴获的?”
“都不是。”
王五的声音平静却有力,
“这是我们江大帅发的。”
(本章完)